除了获救名单,还有什么名单?
应该已经通知家属了。对方问,他们没有告知你?
骆钧说不出话,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寒意一寸一寸沿着手掌上行,钳住整条手臂。
他不开口,于是对面也再度道了声歉,就挂断了电话。
天蓝得像是洗过,阳光烫人。
像是有阳光被风搅拌着溶解了进去,海水也变成了澄净通透蓝绿色,拍在船身上,拂开雪白的泡沫。
年轻过头的那位明先生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交给身旁的船员,离开甲板,回到自己专属的套间内。
海风拨开窗帘,一点阳光不动声色地滑进来,栖落在枕边。
床上的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苍白安静,如果不是呼吸时胸廓的微弱起伏,几乎找不出任何一点能生命存在的迹象。
大概是累得实在过了头,他对被放回枕边的几张纸质乐谱全无察觉,依然无知无觉沉睡着。
吉他和画板委屈兮兮挤在床边,那个价格不贵质量倒是不错的旅行包挂在实木衣架上,或许正在给新邻居吹嘘自己经历过的大风大浪。
那张来自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火苗先生,雨中练笔的我没有做过坏事的昂贵作品回到了画板上。
它被揉得皱到不行,又泡了几次水,即使被重新找了邮轮上常驻的专业画家处理过,上面的字迹也已经很模糊了。
所以到现在还没成功付账的明先生也只好坐在床边。
明先生放轻动作,拿过他垂着的手,在他的掌心慢慢写了第四十七个嗯。
第22章 尘白
骆钧坐了很久, 才意识到电话里只剩下了挂断的忙音。
这也没什么奇怪,
毕竟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对方的态度和缓,多半是把他当作遇难者的家属对待, 自然不会像生意场上那样客套寒暄。
那个明家原本也没有和他客套寒暄的必要。
明家的领域在海上, 不仅做邮轮和海贸生意。少有人清楚这个盘踞海上的家族究竟有多深的底蕴, 只不过凡是生意里有船的都知道规矩。
公海上那几条最热的航线,起了冲突纠纷要去找明家裁定;海运途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只要及时求明家庇护,多半也能转危为安。
这次出事故的只是明家旗下相当不起眼的一艘中吨位邮轮。救援相当专业且及时,绝大部分人只是受了些惊吓, 连受伤都是少数, 针对每位乘客给出的理赔金额依然已经高到令人咋舌。
骆钧漫无边际地想着, 忽然后知后觉, 被自己最初那个念头里的某个词尖锐地刺了一下。
那个想法却变得越来越尖锐,直到刺穿了他的皮肉,血迹斑斑地勒得他动弹不得。
遇难者。
明明救援专业又及时, 连受伤都是少数,为什么会有人遇难?
为什么遇难的人偏偏是骆枳?
他这样想着,又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些想法的可笑。他像是正在做一份拙劣的呈堂证供, 每个字都在拼死抵赖,每个字都在不打自招。
因为他直到最后才想起骆枳, 所以即使再专业的救援,也赶不及去救一个不会动的空壳。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弟变成了一个空壳。
他终于无法抵赖他的罪行,那罪行不仅限于邮轮遭遇的海难, 而要向前延伸十三年, 回到那个走丢的孩子被领回家的那天午后。
他从来没有任何资格去教训骆枳。他懦弱着自以为是,可笑地冷眼旁观, 而现在,他依然只能靠着去做一件更懦弱和可笑的事,来抵消回忆里滋长出的捻磨血肉的荆棘。
骆钧抬起视线,他看到了等在门外的车
那辆车是骆家主常用的座驾,会把他接回家,骆钧并不清楚自己回家后会面临什么,于是他又想起骆枳。
骆枳每一次回骆家,都是这样的体验吗?
不算准确,应该会比他更难熬。
完全不知道等在家里的会是什么,不知道每个人又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像是漂浮在黢黑的冰海上,可能被任意一个浪头拖进只剩寒冷的无边陷溺。
看,他并没有比简怀逸强到哪去,他也在无耻地去和骆枳比较。
怎么配和骆枳比呢?
他活该的。
骆钧站起身,他没有立刻出门上车,而是拿起手机,又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这次对面没过多久就接起:找我有事?
任尘白。骆钧说,你手里应该有不少简怀逸的把柄,交给我。
电话的另一头没有立刻回答,安静几秒,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和那个人惯用示人的形象同样温和,意味却并不明确。骆钧没有陪他打机锋的耐心,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在和他合作,你最近在帮他。
他早知道任尘白在暗地里和简怀逸合作。事实上简怀逸在生意场上的手段并不如钻研人心这么精到狠辣,有许多因为经验不足而不够缜密周全的地方,那些小动作几乎算得上自作聪明。
骆钧并不清楚简怀逸和任尘白做了什么交易,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凑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