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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已经变得平静。

邮轮航行了一整天,天色暗了,海水也变得漆黑。

探照灯扫过去,水面粼粼地泛起波纹。

骆钧慢慢皱起眉。

不知为什么,他抬起手,沿着自己的领带慢慢摸到底。

意外突如其来,刚才的情形太过混乱,没有人顾得上一条领带,更不可能去在意更具体的细节。

他到现在才发现,领带上有东西不见了。

被他一直用着的那个领带夹,在他全然不曾留意的某个角落,安静地脱落,沉进了漆黑的冰水里。

第20章 覆水

之后的事由不得他。

权势身家派不上半点用场, 落水后的严重失温就能要人的命。

乘客被套上救生衣紧急疏散,送上附近来救援的船只,这些船会转送他们去就近的陆地。

骆钧终于拦住一个正负责联络营救的船员, 尽可能描述了骆枳的情况。

你说还有人在水里?那人停下动作, 还是你弟弟?你看见他落水了?

那人诧异地盯着骆钧:你刚才怎么不说?!

骆钧被他投过来的视线刺得不适, 本能蹙起眉,却又因为下一句追问忽然陷入沉默。

刚才怎么不说?

分秒必争的海难营救, 多耽搁一刻就可能多要一条人命的冰海,亲眼看着弟弟落水,却直到这时候才讲出来

対方复杂的神情显然藏着更多含义, 看他的视线更是直白到几乎已经有些失礼。

骆钧第一次被人这样近乎侮辱地怀疑, 生出些无从辩解的烦怒恼火:当时情形太乱。

这当然不是他要给出的解释, 他只是说了第一句, 然后下面的话就不知为什么,突兀地堵回了喉咙里。

当时情形太乱,他只是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生死之间的拉扯实在太紧急, 骆钧无暇考虑更多,他只是没能及时想起骆枳。

何况救生艇上原本也只能再多一个人。

救生艇上只能再多一个人,而骆钧甚至没有去考虑这个位置给谁的问题。

他根本就没有在那一刻想起任何有关骆枳的事。

骆钧自己都不知道, 原来自己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知是因为体温严重流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试图辩解的话像是有千斤重, 不上不下地坠在他胸口,甚至激不起任何一点牵动声带的气流。

骆钧沉默着站在原地。

船员莫名其妙摇头,没有在他这里浪费时间, 対着送话器联络了救援队搜寻打捞, 又继续将艇上的其他人转移去更稳妥的船上。

骆钧也被催促着离开了救生艇,他和简怀逸一起上了船, 被安置到甲板上稍微避风的地方。

手机的防水性能派上了用场,刚一开机就有不少信息和电话涌进来。

有骆橙发过来的报平安的短信,她现在正在另一艘船上。也有父亲的电话和消息,父母都没什么事,他们及时被引渡去了安全的小型渡船。

骆夫人稍微受了些惊吓,但现在有骆承修陪着,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反反复复念叨着简怀逸。

救援行动紧张有序,所有事都已经开始变得有条不紊。

灾难带来的一瞬间的灭顶茫然正在缓慢退去。

骆钧回了几条消息,同样确认了自己和简怀逸的安全,然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一边。

海难带给人近乎绝望的压迫就这样突兀中止。

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湿又冷难受得要命,几乎要让人有种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回到了最平常的生活的错觉。

平常整日里的事也就是那些,处理工作应酬往来,闲下来时一家团聚,多数时候都相当平淡,平淡得波澜不惊。

所以太多的事,都在这日复一日的波澜不惊里变成了惯性。

在这场惯性中,骆钧的确非常不喜欢骆枳。

骆枳嚣张叛逆,顶撞父亲逼疯母亲,针対欺侮简怀逸,最近又弄得小妹心神不宁,从没做过任何対别人有好处的事。

偏偏这样一个搅得全家不得安生的败类,又是跟他们血脉相连的、不可能甩得脱的亲人。

骆钧当然从没想过要让骆枳以这种方式消失。他没想要骆枳死虽然也有许多次,他在盛怒之下,的确冒出过有些相近的另一种念头。

如果没有骆枳就好了。

如果没有骆枳,一切都会变得很顺利,家人的生活也会更安稳幸福。

于是这种如果没有骆枳的想法就也成了惯性,在每个感到烦躁恼火或是怒不可遏、又恰好与骆枳有关的场景里,都会跳出来。

因为有了骆枳,一切才会变得这样糟糕,才会怎么都没法好得起来。

如果骆枳不再纠缠他们,能走得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他们一家,就不会再发生这么多坏事。

不只是他,这或许是每个骆家人都早已养成的惯性。

没有人会闲到平白去质疑惯性,除非这种惯性延伸到什么完全不同的场合,终于酿下或许偏差到无法修正的严峻恶果。

骆钧也是刚刚才发现,原来他対骆枳的厌恶和嫌弃,原来已经足以让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本能地忽略骆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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