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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华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非常安静,妖物们也不知所踪。如果不是林中还弥漫着尚未退去的妖气,身上的伤势仍在,他会以为自己被妖物围杀只是一场梦。他随即抚上自己的心口,发现那阵钻心噬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岐山的阴气对他似乎也不再造成威胁,迎面吹拂的风甚至还很温柔。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心念一动,立即就感应到了温尘所在的位置。温尘平安无事,没有受伤,只不过是昏迷而已。仙株感知到主人的意志之後,缠绕在他身上的根茎也逐渐松开,将人类放置地上。
容华随即起身,肩膀上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紧蹙了一下眉头,但没有吭声。他朝温尘的方向走去,随後将他带下山。
村民们不知村子里曾有妖物过境,还以为只是短暂的天气异象,刮了一场怪风。
容华将温尘带回温宅之後,用仙术将屋舍修缮,又将小翠与另一名仆人救起。做完这一切之後,他抹去了他们的记忆,抹去了村民们关於孤儿容华的记忆。
容华报恩,从来就只是远远地守护着,不曾过於亲近,也不曾透露这段因果。在温尘的每一次投胎转世,他都是这样做的,有时候是暗中帮助他的贵人,有时候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最多最多,也不过是像这次的孤儿容华一样,与温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一旦发生了如同这次妖魔袭击的事,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又退回到默默观察的位置上。
如今世上已没有孤儿容华,只有容仙。
几日过後,村子里又恢复以往的宁静,没有人想起那个脸上总是带着炭灰的孤儿。
小翠趁着温尘休息的时候,将厨房做的点心送至书房。
温尘放下手中的书,见到碟子里头的桂花糕时,恍惚了一瞬,才笑道:“小翠,糕饼怎麽多了一块?”
小翠愣了一下,也惊讶道:“咦?真的,我怎麽会多拿了一块,奇怪。”
温尘一直都是温和的好脾气,笑着调侃道:“我食量可没有这麽大。”
“那可怎麽办,不吃又浪费了。”小翠像是很苦恼一样,正巧这时窗外有交谈的声音响起,主仆两人一起看向外头。最近天寒,大抵是要下雪了,用柴量增加,因此上山砍柴的村民来得频繁,是下山时顺道送柴过来的。
温尘与小翠见到这一幕,都未说话。印象里,送柴的好像不是这个人,可一细想,又什麽都想不起。
温尘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事,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将糕点送去给樵夫吧。”
“是。”小翠应声,将多出来的糕点用油纸包好,拿了出去。
温尘收回目光,没再看窗外那名樵夫,目光定在书本上。这时,一丝凉意顺着微微敞开的窗缝飘进来,落在书案上,还未细看,一遇热就融化成水了。
是雪花。
天气凉了这麽久,初雪终於落下了,雪花缓缓飘落在村子的屋檐上,带来冬天的寒意。
容华正坐在岐山山脚处的一棵大树上,看着初雪纷飞的景象,看着村中最大的那处房舍,心中一片平静。他不再假冒人类之後,就已恢复原来的身高与容貌。他一身白衣,眉心一点碧绿,花容月貌,冰肌玉骨,神色清冷淡漠,凛然而不可侵犯。
说来也奇怪,自从吃下那粒不知名的种子之後,他对岐山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似家乡,似故土,又似骨血的一部分。更奇怪的是,原本对他有害的阴气,竟然反倒加快了疗伤的功效。短短几天之内,他的肩伤就好了大半。
容华用神识探过体内,却已找不到种子在何处。他也曾回到原处去找神木,可那神木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
那日和他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容华虽不再出现在温尘身边,但依然日日坐在山脚下的大树上远远地了望那处房舍,看了五百年,守了五百年,这已然成为习惯。或许容华还会再换一个其他身分与温尘相识,也或许不会,仅在温尘又一次遇险的时候才会出手相救。然而他却不知,寄宿在体内的血王藤种子也能窥视他的感情与记忆。
从千年前快要枯死的一朵小花开始,到修练成精,渡劫成仙,以及长达五百年来的守护。
如此一个月後,容华才渐渐察觉到身体的异样。起初是仙力在体内运转不顺,无论再怎麽潜心修练,功力不但没有增进,反而像是停滞了一般,毫无进展。後来便是开始出现幻听,脑中有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出现。
这一觉睡得太久了,睡得我腰酸背痛。
这声音在脑中响起时,容华耳边彷佛有惊雷炸开。他蓦然意识到,当初就是这道声音让他吃下种子的,瞬间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喔,你已经能听见我说话了啊,看来我恢复得不错,倒是省了许多事。男人彷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语调慵懒,不经意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慢气势。他寄宿在容华的体内养伤,却丝毫没有客气,彷佛将他的身体占为己有一般,理所当然道:听好了,我不会
', ' ')('杀你。待我伤势复原,自然就会脱离你的身体。
容华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底气,但从简短的几句话中,不难从中窥见一丝真相。
岐山荒废了将近数万年,在这段期间,或许是忌惮血王藤的余威,亦不曾听闻哪个魔头占山为王。而这人口中所说的恢复,除了伤势之外,容华想不到其他的猜测。而既然有脱离这种说法,便不难想到对方是寄宿在自己的身体里。再怎麽样他也是仙人之躯,岂是一个小小的妖魔就能轻易霸占他的身体。再加上那粒种子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以及将数十只妖物瞬间分屍的可怕能力,让他很难不联想到……
但怎麽可能,血王藤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吗?
这时脑中又传来一声轻笑,男人彷佛读取到容华的想法,竟大方坦承道:是我。
血王藤是上古嗜血凶物,一旦成长起来就非常可怕,但在种子时期却是最脆弱的时候,轻易就能被杀死。生存的条件也非常严苛,必须寄宿在血肉之躯上生长。如若寄体是普通人类,不多时就会被吸乾,得再换下一个寄体;若是妖魔之躯,勉勉强强足以提供生存的养分,算是合适的生长环境;而最好的寄体无疑是仙人之躯了,仙气来源於日月天地精华,可以说是取之不绝,用之不尽,尤以同源木属的宿主为极品。
万年前他被重伤封印,长眠於此,就是在等待这样的一个寄体出现。唯有寄宿在同源木属的仙人之躯上,吸食源源不绝的血气,才能真正治癒他被不死之火焚烧的伤势。为此,他保留最後的余力陷入沉睡,将本体化为一粒种子,寻觅一线生机。而眼下,他的计谋成功,也找到了最完美的寄体,早已无所畏惧。
而容华听闻这句话,竟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他再怎麽样也想不到,只是为了救人,竟然就莫名其妙成为血王藤的宿主。
血王藤究竟有多可怕,他虽未能亲眼见识,但传闻既然能够流传万世,就绝不可能只是空穴来风。
容华定了定神,当即下了一个决定。他虽只是一个小小的仙人,却也知道必须阻止上古凶物现世。趁着血王藤的种子紮根未深,他必须尽快从体内取出,毁掉种子。
他立刻盘膝而坐,用神识再探一次体内。兴许是种子在这段期间已经吸足养分,染上仙气,容华这次果然察觉到了种子的存在,正紮根在心脉之处。
容华遂将仙力聚集在体内,试图将生根发芽的种子逼出体外。
男人大概已猜到容华想做什麽,却不以为意,只是散漫道:没用的。
正如同对方所说,血王藤的种子已紮根於心脉之处,与他血肉相连。要强制驱逐出体外的话,唯一的做法就只能自毁心脉。总而言之,现阶段他与血王藤的生死已经连系在一起,同生共死。
别浪费力气了,要是根紮得不够深,你也听不见我说话。
容华恍惚了一瞬,又一个念头兴起,蓦然狠下心来:“不,还有一个办法。”
毁丹田。
血王藤既然要借他的血肉之躯养伤,仙气必不可少。少了仙气,他最惨也不过是修为倒退回妖身而已,大不了恢复本体再重头修练,但血王藤势必会再次受到重创,或许就无法再有破除封印的力气了。
男人读到容华的心思後,也只轻蔑地笑了一声:天真。
容华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玉石俱焚。然而当他正准备这麽做时,浑身的力气突然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真是不乖啊。男人说话的语调明明带着笑意,却令容华浑身发冷,既然你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只好代劳了。
容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正被对方的意识控制着,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你做了什麽……”
啊,忘了说,我的命根子可与别的植物不一样,紮根的时候,能够控制寄宿体。
“……”
事关自身性命,血王藤意欲破除封印,重获自由,自是不可能再被任何人轻易拿捏住弱点,他要掌控一个小小的神仙还不费什麽力气。所以他冷眼旁观,无非就是想看猎物垂死挣扎却又徒劳无功的模样。大抵是被封印在地底下的日子无聊过头了,他竟觉得逗弄小小的花仙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男人的语调愉悦又恶劣:我想想,该怎麽惩罚你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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