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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保持着沉默,听他继续。
“我们首先来说说邱凌吧。这段时间我也知道了一点点,不过确实只是一点点,因为我只是这里被管制着的一个疯子,没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邱凌杀了好几个人对吧?而他杀人的原因,我们是不是应该理解为他对文戈的死无法承受所导致的呢?在他当我学生的那两三年里,我就细心观察过他。他的内向与腼腆不过是假象,都盖不住他强大的内心世界。他是一个容易走极端的孩子,但他对自己极端的约束能力,又控制着他保持着安静与忍耐。这么说吧,他暗恋文戈,但当他知道文戈暗恋我的时候,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躲在暗处,继续守护着文戈。而他最终的爆发,应该就是文戈的辞世吧?沈非,我不知道我的估计是不是对的,你点个头吧!”
我没出声,点了点头。
尚午苦笑:“所以说当年我能够那么坚决地拒绝文戈的示好,邱凌也是主要原因之一。那时候我也年轻,文戈的热情让我一度想要放弃一些东西,但每每激动时,脑子里便闪出邱凌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继而马上清醒。”
“我怕他,我承认。”尚午最后叹了口气,“他是没有底线的,在他想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
“接下来我们开始第二个例子吧,我们来说说岑晓。”尚午转换了话题,再次望向岑晓。这时,岑晓又一次举起了没有被我握住的右手,做出了扇风的动作。我连忙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搭到她右边肩膀上。她愣了一下,放下了手。
尚午:“岑晓,你所迷恋过的少楠会是谁呢?可以肯定他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你的受虐嗜好,绝对不可能只局限于幻想就够了。那么,当时的他,是蛰伏在你身边真实世界里面的谁呢?”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少楠是你的同学吗?”尚午的语速加快了,并且较之前更加高亢了,但他的语句又具备催眠术施展时的引导性。从我的工作与接收到的知识体系看来,这是不太符合常理的。催眠术需要柔和的灯光、缓慢的语速、低沉的声音,而尚午目前所施展的却完全相反。
突然间,我想起了集体催眠在现实生活中的典型案例——某保险公司清晨呼吼的口号。他们斗志昂扬,声音洪亮。接着,我又想起某种对外语疯狂的学习方式,也是用极快的语速与高调的呼喊,来完成自我催眠的。也就是说,面前的尚午,只是把集体催眠中的方法作用到这一刻对岑晓一个人的催眠上,甚至可以理解为,他是在强行地拉扯岑晓的思想跟着自己行进,用他独有的强大气场与人格魅力。
岑晓似乎想要抵触,但最终,也可能因为我在旁的缘故,她扬起了脸,并望向尚午的眼睛。她并没有回答,但尚午似乎已经从岑晓眼神中捕捉到了答案。他再次发问:“是你的朋友吗?”
“是邻居?用人?保安?”尚午在继续,“或者,是你的亲人。”
岑晓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这一动作被尚午快速收获并用更为快速与高亢的声音追问了一句:“是你的爸爸?表兄弟?堂兄弟?叔伯……”
岑晓开始疯狂摇头,但却依然没吭声。可以肯定,这少楠是她亲人的身份被坐实了,但尚午一连说出好几个男性亲属后,却都没有得到收获。
尚午顿了一下,就一下,很短暂的一下:“岑晓,少楠是你的妈妈,还是你的姐姐?”岑晓被我握着的手猛地一紧……
“嗯!看来答案已经被找出来了,具备施虐倾向并在你的人生中充当着少楠身份的人,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岑曦。”尚午缓缓说道。
第十二章 姐妹
姐姐开始进入青春期,妹妹对她的病态依恋需求让她一度在其间感受到一种满足。接着,姐妹俩在没有人引导与教育的情况下,自己释放出了人性中对于受虐与施虐最为野性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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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尚午用很平静的语调指出了少楠的身份就是姐姐岑曦后,岑晓的身体反倒有了一次很大也很明显的起伏动作。一个隐藏在心里很久,可能没有第三个人知晓的秘密,在这一刻终于被曝光出来,或许,对岑晓来说,也是一次重负被放下的释放过程。
尚午并没有停下:“两个在家里得不到关爱的孩子,她们在物质上不用忧心的环境里洞悉着这个世界。她们知道,世界很大。但她们能够触摸到的却又很小。她们想要尝试更多的各种各样的人与人接触的方法方式,但因为没有男性的家庭环境,让她俩变得比其他孩子更加小心与谨慎。慢慢地,妹妹越发依赖,这一依赖转变成一种病态的需求被管理与责骂。姐姐开始进入青春期,渴望对性的触碰,妹妹的这种病态需求让姐姐一度在其间感受到一种满足。接着,在关了灯的大房间里,她们变成了她们自己所臆想出来的角色,接着,她们在没有人引导与教育的情况下,自己释放出人性中对于受虐与施虐最为野性的需求。”
“于是,我又可以将岑晓小姐你的人生,分割成两个不同的阶段。一个阶段就是你的姐姐岑曦在你身边的阶段。那个阶段,或者你俩都有某种羞耻感,但身体和心灵实际上都
', ' ')('是满足着的。你们用着一种畸形的方式享受着姐妹情带给生活的大圆满,虽然明知不可为,却又如同毒瘾者般疯狂吸食着。这,实际上也是你为什么给你姐姐加个‘少楠’的标签的原因。因为你们自己始终知道,这种关系是错误的。而第二个阶段,便是虎丘山之后,你被田五军伤害了。但在那些天里,你所迷信着的姐姐失踪了,并没有出现并保护你。于是,你心目中的少楠也在那个时间里消失了,对吗?岑晓小姐,请你尝试回答!嗯,尝试着说是与不是,毕竟想要走出阴霾,需要的是你自己坚强与决绝的面对。”
“是,但又不全是。”让我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岑晓开口回答了。她的语速并没有比平日有太大变化,或者应该说这一刻的她又变成了那个普通也冷静的大学生。
被我握着的手在往回缩,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应允,反倒将她握紧了。岑晓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较之前多了些什么,不再只是惊恐,似乎还有某种豁达。我想,少楠的身份之谜被解开,可能是让她得以舒缓开来的关键所在。
“我曾经以为姐姐爱我,只是她爱我的方式与众不同罢了,就像我们家对面那姓仲的小胖子被他的大胡子爸爸毒打一样。但是事后,小胖子的大胡子爸爸又会用他毛茸茸的胡须与湿漉漉的嘴唇去亲他的脸,就像姐姐在打我的同时,又触摸我的身体并亲吻我一样。”岑晓变得安静下来,倾诉如同溪水般开始流淌,“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是错的,我所迷恋着的姐姐并不是没有保护我,而是,她的施虐到了某种极致,不单是对我的身体,还包括对我的精神世界。最终,她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完成了对我身心最大的折磨。”
“两年前,她认识了一个高个子男孩,也就是她们学校虎丘山驴友协会的发起者。从那天开始,她变了。她每天就记挂着那个男孩,而疏远我。晚上,我总是开着房门,想要看见披着长发裸露着身体的她的身影,但总是失望。我开始害怕了,我害怕失去姐姐,总感觉姐姐会用一种与众不同的方法离开我的世界。于是,我假装改变,假装和她一样对徒步有了兴趣。终于,我们决定开始一次徒步旅行,只有我俩。并拒绝了岑曦的男友因为不放心而要加入的要求。”
岑晓的语速越发平静:“我们在那个早上出发了,朝着虎丘山森林公园深处行进。下午,我们遇到了暴雨。我们躲在一块断崖下面,面对着突然变化的可怕天气,想要打电话求救。但姐姐说,这就是徒步真正能够收获到的对大自然的征服感。最终,我们狼狈不堪地在那个已经昏黑的傍晚迈开步子,想要找一个相对来说干燥点的地方搭建帐篷。可就在这时,田五军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出现在我们视线能够捕捉到的夜色深处,就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终于袭击而来。”
“在你被田五军带走时,岑曦是和你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你被解救后,对警察说谎了?”我没忍住问了一句。
“是的。”岑晓没有看我,她依然看着尚午,“当我与岑曦被田五军极其粗鲁地捆绑并放到他的三轮车上时,我一反常态地冷静。因为我看到我一直以为坚强的姐姐,在因为害怕而哭泣,那么,之前她用同样的方法捆绑我的时候,作用到我的感受,在她的思维里就应该被理解为是痛苦的。她想要我痛苦,而不是让我舒服。”
岑晓叹了一口气:“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紧接着……”岑晓停顿了下来,似乎在思考。尚午却不失时机地说道:“紧接着,你们被逮到了田五军的房子里,你们开始受到侵犯。但不同的是,你是享受着的,而岑曦是哭泣着的。”
岑晓依然沉默。
房间里开始安静下来,尚午没说话,岑晓也没说话。
而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接着,我开始想到我身后,还有着一位和我一样,在目前这个环境里,只能作为聆听者存在的乐瑾瑜。
我想扭头去看她一眼,但面前尚午那张刀削般的脸,又让我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是,我完全不曾想到的是……我身后的乐瑾瑜,在这一刻却在……却在做着我们所有人都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不自知,也不自觉……人生是由若干不同的人为你搭建而成的,而他们要做的事情,也永远不可能是你能够准确估摸出来的,就像岑晓与她世界里的其他人——岑曦一样,也像我与我世界里的其他人——乐瑾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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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晓终于说话了,但话语声与抽泣声交织在一起:“当田五军扑向我俩的时候,她如果和我一样顺从的话,那不就可以了吗?但她扭动着被捆绑的身体,想要拦在我前面。她哭泣着对田五军说我是个孩子,说我会害怕,会惶恐。她要求田五军松开自己,说自己是个成熟的姑娘,懂得如何取悦男人,能够让田五军满足的。田五军狞笑着,答应了岑曦的要求,并松开了她。接着,我被继续放在那辆破烂的三轮车上,我的头紧紧地贴着一块肮脏的绿色绒布,上面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我不想去看他俩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我没法回避,因为我被捆绑着,无法动弹。田五军
', ' ')('的喘息声与岑曦的呻吟声,也注定了不可能被房子外面的风雨声盖住。”
岑晓终于将手从我手里抽了出去,并掩住了脸。她的声音在放大,说明她心里的结正在被解开,但这一解开的真相,又让人感觉害怕……
“我忘记不了姐姐当时的眼神,她满脸是泪地看着我……她为什么要看着我呢?她是想让我永远都不要忘记她的眼神吗?她是个心狠的女人,而且她是那么愚蠢。她竟然愚蠢到想要徒手杀死一个强壮的男人。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岑晓泣不成声起来。
“之后警察不是说没能找到岑曦的尸体吗?”尚午似乎也融入到岑晓描绘的两年前的故事中,“那岑曦最终去了哪里呢?”
“她……她……”岑晓又一次开始大口地吸气出气,“她被田五军杀了,她大大的眼珠因为硬物的撞击而离开了眼眶,美丽的头发被血液灌溉后如同搅拌后的蛋丝。田五军赤裸着身体拉扯着岑曦的头发往他房子后面走去,就像一个原始人拉扯着被他夺去了生命的猎物。因为害怕我逃跑,他也把我扛到了后院,放在他能看到的范围之内。接着……接着……”
“接着,他将岑曦分开,一点点地放入了石磨……”说出这段话的人是我,我延续着岑晓的话语缓缓说道,脑海中涌现的画面,是那个有着暴雨的夜晚,发生在深山里能让人彻底崩溃的画面。
“是……”岑晓还是在抽泣着,“姐姐没了,消失得那么彻底。之后田五军给我说过,他说那个石磨就是安葬他最为亲密的人的坟墓,包括他疯癫的妈妈,与他暴躁的爸爸,都被他终结在石磨与石磨后面那块肥沃的土壤里了。”
我努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呕吐,脑海中古大力站在那块长着茂密草丛的黑土上举起一枚颗粒状骨屑的画面历历在目。目前看来,那骨屑的所有者是谁,甚至都已经没了定数。有田五军的父母的,也有岑曦的……
岑晓的声音淡淡的,与抽泣交织着:“田五军赤裸着身体,在那雨水中忙到了深夜。最终,他冲着我转过身来。雨水洗刷着他的身体,属于雄性的块状肌肉在夜色中朦胧却又粗犷。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一个在他面前只懂得流泪与呻吟的小姑娘而已……与他共度的那7天,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与成年男性共同度过的7天。我亲睹了他对背叛者岑曦的惩罚,因此越发感激他将我生命的保留。那么,他对我身体的蹂躏,实际上不过是他迷恋我的一种表现方式而已。可能在你们大部分人眼里,他是残暴的、疯狂的。但我那几天感受到的他,却又有着细腻的一面。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如何表白对我的感觉……渐渐地,我发现我对他改观了,甚至在最后被警察解救的刹那,我骨子里开始有了一种逆反,不希望被带出那个破烂的房子。因为那个房子里虽然弥漫着血腥与残酷,但是,那房子里又有着原始的忠诚与更为原始的爱的表达。”
“岑晓,我可以说,你这种状态叫作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我打断了她越发蕴含情感色彩的讲述,“你不自觉地与绑架者成为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
“沈非先生,我觉得现在最需要的是让岑晓小姐继续吐出积压在心底的东西。心理医生每天最日常的工作就是聆听,而不是自作聪明地打断。”尚午冷冷地说道。
我扭头去看他,想要反驳,可尚午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我不放任她把心底的罪恶全部诠释,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她意识世界里的真相。”
他笑了,望着我笑着:“就像你永远不会知道文戈意识世界里的真相一样,因为你从来没有尝试去探知她所犯下的罪恶。”
我的嘴张开着,却没有字符被吐出。因为尚午说的话是对的——岑晓在剥开自己、展现自己的同时,她潜意识中倾向于罪恶的一面也得以大肆滋长。作为一位心理医生,我需要加以引导,这一做法并没有错。但,我知悉最终的真相吗?又知悉岑晓思想中真实的感受吗?那么,在我并不知道真相之前,我尝试着做出任何举动,有用吗?
岑晓似乎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她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不错,我是对警察说了假话,就像我乞求田五军不将我碾轧成汁液与肉沫时许诺的那样。我说岑曦失踪了,可能被掩埋在那晚的一场泥石流里。我说田五军最初是想帮助我,独处一室后他才无法控制自己。最终,他被判了十年关进了海阳市监狱。这一切似乎到此结束了……”
“是的,我以为结束了。但我开始了失眠,满脑子都是岑曦以另一种形态从石磨边缘溢出的画面。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一切,接着我尝试去回忆幸福快乐的东西。但我再次失败了,因为让我痴迷的所有幸福快乐的场景里,都是少楠或者岑曦存在的世界。在那极度瞌睡但又无法睡着的深夜里,我的少楠被碾轧成碎片,碎片在暴雨的天空中飞舞着,最终汇合,汇合成一具赤裸着的有着肌肉的男人身体,并朝着被捆绑的我大步迈了过来……接着,这一系列的画面构成了一个世界,让我一度进入其间,无法自拔。是的,我看了很多心理学书籍,知道了自己可能患了重度抑郁症。我也长期受到木僵的折磨。很多抑郁症
', ' ')('患者不断想做的是自杀,而我……而我……而我却在这折磨中,有了某种精神上的变态的满足。”
岑晓低下了头,双膝并拢,手肘抵在膝盖上,用手掌撑着脸:“我戒不掉……我真的戒不掉。我每次去海阳市监狱的时候,都反复问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当我端坐在田五军面前,尽可能让他得到某种满足时,我感觉极度羞耻,同时却又那么舒坦。最终,在回市区的路上,我总是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望着窗外的世界默默流泪。我想岑曦了,我真的好想她……但她已经变成了碎片,碎片聚集后,幻化的人为什么会是田五军呢?为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用手掌贴到她的脸上,温热的手掌能让人镇定与感受到安全:“岑晓,我们也查到过一些东西,结合你现在所说的,我也能推断出某些情节。田五军越狱的消息传来后,你母亲的第一反应是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可当时的你,或许还心存某种期望。最终,田五军被击毙的消息传来,你的失常让你母亲大惊失色,所以她连忙将我叫到了你家。而我走进你房间之前,你想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想要给田五军点上一支蜡烛,为他的亡灵祈福呢?只是,你在点亮蜡烛以前,再次陷入了木僵?”
“不!”岑晓的脸在我手掌上微微地蹭了几下,她是在尝试感受温暖,“沈非,我不是要给田五军祈福。我是想将这一抹烛光送给少楠,送给岑曦……我对自己说,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需要一个新的人生,一个正常的人生。妈妈在那天下午给我说了你的故事,故事里的你,死守着你对亡妻的承诺,情感世界里充当着一名苦行僧,但外表又不会散发出一丝丝悲伤情愫。于是,你的故事感染着我。我还只有23岁,我有机会走出阴霾,而不是永远沉浸在可怕的世界中。沈非,那天晚上我想和你发生什么,真的非常想要。可是,你知道你在拥抱我时说了三个什么字吗?”
“我说了什么?”我开始纳闷,记忆中那晚自己并没有胡乱说话。
“你喊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那个名字不是你的亡妻文戈,而是一个三个字的人名。”岑晓抬起头来望向我,眼神中有着悲伤,但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绝望。
“能告诉我那个名字吗?”我边说边扭头看了一眼,因为我不能确定岑晓所说的是什么,也不能确定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我相信,她即将说出的名字,很可能会刺激到乐瑾瑜,甚至可能那名字就是……就是……
木门边空无一人,之前倚在门边的她并不在。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并不知哓,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尚午与岑晓身上,身后就算有某些动静,似乎都无法刺激到我的世界。
“你说出的名字是乐瑾瑜……很清晰的三个字——乐瑾瑜。”岑晓将这个名字说了两次。
“哈哈!”尚午那高亢的尖啸声响起,“真可笑,昨天下午还让你感动着,甚至想要与之发生什么的男人,几个小时后,却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看来,文戈选择去死,并不是愚蠢的。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真没有永恒,有始有终只是个笑话而已。岑晓,其实你要明白,人的一辈子要经历很多很多东西,所有的经历,都是改写你人生的关卡。内心的强大,会保障你在各个关卡面前都不会受到影响。岑晓,介意听一个故事吗?一个关于我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最深爱的人支离破碎的故事。”
岑晓没回答,但抬起脸望向了他。尚午似乎害怕我打断,又补上了一句:“沈非,你也应该听听,因为这个故事里面也有你。”
“是吗?”我还是望着岑晓,思想却延伸向乐瑾瑜。很多很多的片段,从记忆最深处被解锁释放——那当日浅笑着的学妹,那一度纯真的年轻讲师,以及那怀着小小心思的白大褂精神科医生。渐渐地,我发现我似乎一直在辜负谁,但这个人又似乎不是她,也似乎不是文戈……
或者,我所辜负的人是我自己……
“我的人生本来是正常的,我也不应该走入今日这么个疯癫的世界。”尚午的声音开始了,“沈非,我人生的改变,是因为文戈,因为那个如同魔鬼一般的少女。”
我有点呆滞地扭头望向他。尚午却避开了我的眼神,甚至也避开了岑晓望向他的眼神:“我在师范时就认识了缪晓茵,她和我一样,是学音乐的。那时候整个城市里也没有几架钢琴,于是,我们会从学校里转三次公车到市剧院,晓茵的叔叔在那里上班,而那里,有一架让我俩为之痴迷的钢琴。”
“沈非,其实像我这种人成为疯子是很容易的,因为我太过痴迷于自己喜欢的东西。当然,我现在是否是个疯子,也是很多人在争议的。但我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却是疯子无疑。我的人生曾经一马平川,各种美好琳琅满目。我和晓茵一起毕业,一起开始了我们的音乐老师的人生。我们悄悄地约定存够五千块钱后就向双方父母开口结婚。尽管我们的人生道路简单平凡,但我们自己却觉得华丽也充满音符。但……但文戈出现了。”尚午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入我的折翼音乐社时,头发随意地扎着。她皮肤白皙,五官姣好,像她这样的高中生身边一般都会有男生跟
', ' ')('着。是的,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就是邱凌。”
“文戈的音色很好,对音乐有着很高的天赋。她弹风琴的样子很美,就像一个来自另一世界的仙子。不单单是我自己这么认为,晓茵也是这么认为。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戈望向我的眼光变了,望向晓茵的眼光也变了。我承认在晓茵不在的角落里,文戈那散发着腥味的胴体芬芳一度让我把持不住,但最终,我还是决绝地拒绝了。也就在我拒绝了她的那一晚,听说他们班上发生了野猫的尸体被折成几段的恐怖事件。而也是从那天开始,晓茵时不时告诉我,晚上总觉得有人在她的宿舍外游荡。”
尚午的音调开始降低了,声音中散发的哀伤气质与他的模样似乎并不搭配:“某个清晨,有人在学校旁边的铁轨上,发现了一具被列车碾轧成碎片的女人的尸体。而也是那天早上我发现,晓茵不见了。于是,我的世界崩塌在那个清晨,所有的计划与憧憬,所有的未来与构思,全部崩塌了。晓茵是不可能自杀的,绝对不可能。那么,她又是因为什么而成了铁轨上的碎片呢?”
“我那时很年轻,很多问题我不敢妄自猜测。就算我有过怀疑,最终也听从了公安刑警的抚慰,等待着他们许诺的最终真相。这个真相我等了很久,从我离开学校,到我逐步明白这个世界终将走向末日……几年过去了,很多人似乎都忘记了晓茵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但我并没有忘记,也永远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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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午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中,我可以听到鼻涕开始滋生。也就是说,他的情绪在消沉,他的大脑里开始分泌出那些负面的神经递质——去甲肾下腺素和皮质醇等。神经递质在他的身体里快速奔跑着,泪腺因此被打开。纵使精神世界再强,也无法真正幻变成只有对错黑白的机器……
尚午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于是,后天的这一次巨大刺激,将我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我开始用绝望悲观的情绪看一切,所学的心理学、教育学以及音乐方面的浪漫情怀,又都成了我能够驱使身边的人和我一样感受这些绝望的利器。但,没有人真正明白,我的末日,在晓茵离去的那个早晨就已经拉开帷幕了,至于这个世界的末日,在我眼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站在铁栏杆这边的我思维不觉跟随尚午开始飞远。是的,我的世界也一度崩塌在文戈离开后的那个早晨,她的支离破碎,也一度让我不敢去直面。从那天开始,我的人生是完整的吗?似乎不是……那么,我是不是也像尚午一样呢?我的末日,实际上在那一个早晨开始,就已经拉开了帷幕呢?
尚午的语调终于放缓了,声音也逐渐低沉下来,柔和,并且悠扬……
“这世界本就是苦的,从我们有意识开始。我们压抑在狭小的子宫里,我们被挤压在细长的产道中。我们会害怕孤独,会尝遍苦涩。没有人能够真正引导我们成为我们想要成为的人,也没有人会告诉我们生命是否就是对苦难的一次尝试。不曾想到的是……成长伴随着的是撕裂的阵痛。很多人以为自己成熟了,实际上他只是压抑了他承受不起的痛;很多人又以为自己豁达了,不曾想他只是被伤得彻底麻木。沈非,你人生的句号画在文戈离去的早晨。岑晓,你的人生终点,是那下着暴雨的夜晚。那么,你们其实都没必要压抑,痛苦本就是人生真正的滋味。放肆就是了,生命不过是一次体验,你俩的体验终结了而已。”
尚午的细长眼睛中放出柔和的光来,他往后退了两步,进而缓缓张开双臂……
我的思绪突然间清晰过来,被邱凌设置的用来抵御尚午催眠的梗施展了作用。但尚午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走进吧!走进我的世界,也走进我的怀抱……”
同时,身边的岑晓却已经站起并往铁栏杆一边的铁门走去。我意识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一把伸出手想要将她抓住,但是对面的尚午突然大声吼叫了一声:“沈非!你过不去文戈这个坎的。”
我愣了一下,也就在这一瞬间,尚午往前冲出一步,并一脚踹向铁门。奇怪的是那扇铁门上的锁好像压根就没起作用,铁门被踢开了。
尚午冲出了牢笼,他一手将岑晓脖子钩住拉到自己面前,另外一只手比画到了岑晓脸上,一柄短小的金属制品被磨得非常锋利,抵在岑晓的左眼眼球下方:“往后!沈非,给我往后退。”
身后门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李昊:“尚午,放下武器,别冲动。”
“居然还有警察?”尚午笑了,声调也高亢起来,“嘿嘿!居然还有警察。那么警官先生,麻烦你告诉你身后的所有人,一个精神病人将一根利刃通过少女的眼球扎进去,最终搅乱她脑浆的行为,是否需要负法律责任?”
“尚午先生,求……求你不要这样。”韩雪和邵波挤在门口,他俩身前的李昊将手伸开,不允许他俩进入房间,怕刺激到尚午。
“不要怎么样?嗯!我是个精神病人,行为无法受到控制。”尚午大笑起来,声音尖锐高亢,感觉那么刺耳,“况且,韩女士,你有没有想过,对于
', ' ')('岑晓来说,这或许也是她想要的解脱呢?她在两年前就应该和她姐姐一样,消失在虎丘山。但她没有,她苟活下来,还纵容了一个罪犯在这世界上和她一样苟且着。杀死了岑曦的凶徒没有被枪毙,反倒得到了救赎。那么,凶徒之后再次犯下的杀戮,是不是本就应该让放纵了凶徒的人来承担呢?”
尚午右手明显在用力,一滴圆圆的血液,从岑晓那深色的眼袋皮肤上渗出。尚午继续着:“罪恶,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残留着。或许,法律确实是足够公正的,但是执法者与其间的每一个当事人,又都是组成这个法制社会的一员,那么,他们也都是法律的制定者。各种各样的缘由,让罪恶得以从这些制定者的缝隙间得到解放。晓茵被文戈杀死了,而她依然可以无邪地继续自己的人生。邱凌成了梯田人魔,他却依然在我隔壁悠闲地发着呆。田五军的手上沾满人血,他却有机会再次离开监狱,制造罪孽。”
“有公正吗?这位警官,你不要回避,有公正吗?有吗?”尚午嘶吼着。
李昊腮帮上的肌肉再次紧了紧,他望向尚午的眼光开始变得镇定下来。接着,他将帽檐端了端,声音依然沙哑,但是浑厚与庄严:“尚午,法律是我们人类社会之根本。你说的我承认,有个别人钻了法律的空子,但之所以能够钻法律的空子,也正是法律的条款足够公正与一丝不苟造成的。那么,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质疑法律,但是也请你不要忘记了,法律是强制执行的,和法律一样,维护着这个社会得以稳定与秩序的另外一个准则,叫作道德常规。人类文明几千年里,犯下罪恶却又没有受到法律制裁的人们,他们最终能否逃过道德的审判?光鲜的背后,他们能真正安心睡着吗?他们的深夜,就是一个将他们囚禁着不断鞭策的牢笼。”
尚午的身体有着一个很明显的颤抖的动作:“不要说了,我也不想听。”
他收住了笑,细长的眼睛里放出凶悍的光芒:“现在,请你们都进入我居住了两年多的这个病房,全部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挟持着岑晓往旁边墙壁移动。岑晓的双眼紧闭着,脸颊上的肌肉有微微颤动的痕迹。但我并不认为是因为她害怕或者感到恐惧,相反,应该只是因为眼部受到刺痛而产生的生理反应而已。
我们在尚午的低吼声中一个个往铁门里走,也包括之后赶来的安院长与当班的两个保安。李昊却纹丝不动,依然企图用他那强大的气场来镇住对方,让尚午投降。
最终,韩雪近乎癫狂的叫喊声在整个病房里回荡:“警官,求你了,我只剩下一个女儿了,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嗯!或许,你首先要看到她的眼球像一个气球一般爆开吧?”尚午淡淡地说道。
李昊终于叹了口气,走进了铁门里。尚午要求韩雪捡起地上的铁锁,将铁门扣上,最终,他笑了:“真的很感谢你们,冥冥中很多东西,都是有着神的安排,那么那么地神奇,也那么那么地不可理喻。我父亲是一个锁匠,我只需要一条金属制的东西,就能打开这世界上的大部分锁具。而今天在韩雪提出想要我和她女儿聊聊后,我就在房间的角落里莫名其妙地收获到这个神送给我的礼物——铝制的掏耳勺。”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会和一号病房、二号病房的病人一样,被永远囚禁在这里。我也一直知道我迟早会成功地脱逃。只是,我没有料到的是,一切居然都来得这么具有戏剧性。我能够偷听到邱凌和沈非的对话,接着韩雪走入我的病房,我所预先知道的情况,瞬间成为我捕获韩雪信任的武器。接着,我有了开锁的工具,并有一个已经脆弱的灵魂——岑晓即将送入病房来成为我的人质。至于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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