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港口就差两个红绿灯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致觉得,要不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那能去哪儿呢?想来想去,大概也就配去个路边摊。
北方夏天的夜晚,蚊虫似乎都比南方要少些,路边的绿化带里散落着垃圾,成片的厂区大院外,一条街每隔十几二十米,一盏路灯下就是一个摊子,不管是摊主还是食客,多是核电站的员工和住在附近的居民。
小龙虾臭豆腐酱猪蹄,皮儿薄馅儿足的虾仁馄饨,加了秘制调料的烤肉火烧,煎至金黄脆香的三鲜锅贴,再来一份排骨饭、一份烤土豆,两只香烤鸡架和鹿角菜做的凉粉,醋酸酱香,辣椒也带劲,海风一吹,还管什么形象不形象,再不济也比光脚丫子趿着拖鞋,二道背心撩到啤酒肚以上的老大哥们强那么一点。
周童饿狠了,一个人就吃了三个人的分量。
涂科看得心里凉凉。老了老了,搁七八年前他也可以,现在要像这么个吃法,准是一整晚不消化,觉都睡不着。
周童把吃空的盘子和碗摞在一起,打了个不那么饱的嗝,小声问闻阅:“再来一把烤鱿鱼和肥牛吗?”
闻阅嘴巴油乎乎的,拿手背一抹:“行,别放葱。”
涂科:“......”
到底是年轻人,不提醒还真忘了医生交代要忌口的事。周童还想着凉粉也再来一碗吧,教导员好像都没怎么吃。奚杨及时按住他的手,扭头招呼道:“老板,再加两碗鸡汤馄饨,不要葱花。”
手腕被几根微凉的手指虚虚一按,肌肤相触的瞬间,轻微的摩擦产生一种说不清是痒是麻还是起了静电的感觉,很奇异也很短促。周童听见奚杨说:“你刚还在流鼻血,身上又有伤,别吃太多烤的东西,火大。”
“哦。”周童乖乖应道,把手收回来藏在桌下,看似不经意地摸了摸那处被他碰过,还残留着凉意的皮肤。
涂科吃饱了就扶着额头阖眼休息,换件汗衫或是二道背心的话,看上去跟老大哥们也没什么区别。闻阅又在跟闻妈妈发信息,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时不时还在表情库里来回翻找,让周童觉得很好笑也很羡慕。奚杨面前只有两块啃得很干净的排骨,拌了汤汁的一碗饭也只凹下去小小一个坑,只有凉粉吃了不少,没加蒜泥和咸菜,碎香菜和胡萝卜沫也被拨到了一边。
四个大小伙儿围坐在一起,显得其中的折叠桌子小得可怜,凳子也矮得过分。尤其是涂科和周童,想敞开坐得舒服点就得跟旁边人膝盖抵着膝盖。周童稍稍调整下姿势就不小心碰到了奚杨,大概是刚才那种感觉还没消失,再来一次就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赶紧把腿收回并心虚地偷看一眼,发现他似乎没有在意,还专心地吃着东西,这才放下心来,暗暗纳闷自己总这么紧张干什么,教导员又不会吃人。
又想起初见时的担忧,以为他不好相处。现在不禁感叹,教导员真的好温柔也好细心。路灯的橘光打在他发顶和睫毛上,柔柔的一层,投射出的影子在地面与自己相互重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人有种心动般的错觉,大概......还是可以亲近的吧。
这么想着,周童便坐直了身体,觉得视线高过对方,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于是偷看一眼就变成了一直偷看。
晶莹透明的凉粉用塑料小勺舀着送进嘴里,入口爽滑,像果冻一样,也不用怎么嚼,嘴唇轻轻一抿,齿间微微咬合,舌面压着上颚,含一会儿就会慢慢融化,咸甜酸辣通过味蕾带动细微的表情,生动也亲切。等咽下去了才有功夫用舌尖轻舔嘴角的汁渍,又没舔干净,但不要紧,那一点点残留让他看上去更自然也更真实,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问问他好吃吗?能不能给我也尝尝。
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细致地观察教导员。静静的,不仓促也不慌乱,没有尴尬也没有紧张,更没有犯些莫名其妙的错误,还第一次发现他的样子是这么的......
理科生词穷了。美好的词汇千千万,汇集在周童的眼里和心里,就是非常特别。
也没留意他之前吃了什么,下唇的唇中,靠近牙齿的位置,似乎沾了一粒小小的、像是辣椒粉或孜然粉之类的佐料,颜色很浅。
周童魔怔了一般,看他抿唇、咀嚼、吞咽,喉结滚动,一手还很有教养地扶着碗边,看那粒小东西紧紧地贴附在他唇间,看得入了神,完全挪不开眼,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提醒他擦一擦。
眼看一碗凉粉见底,怕再这么盯下去会被撞见,只好强令自己清醒,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话找话地关心道:“教导员你怎么吃这么少?”
“不太习惯本地菜的口味。”奚杨把小勺放进碗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还在,没擦掉呢......
“你不是本地人啊......”周童心不在焉,接着又问:“那你是哪里人啊?”
奚杨没回答,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稍等,另一手掏出嗡嗡振动的手机,见是向宇打来,立刻按下接听。
周童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听他说:“嗯,在一起。知道了,马上到。”
…
挂断电话,刚刚还在打瞌睡的涂科已经把钱压在盘子下面,迈出几步远了。奚杨也很快,周童和闻阅迅速起身紧随其后,上车系好安全带,听他们有条不紊地交换着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