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如春天里的风铃般悦耳,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周童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姚宏伟的安排,他今天就要下连去新的部队了。
“报告!我还有个同学,我想跟他道别一下。”
“叫闻阅是吗?”奚杨向他确认道:“去叫他一起,十五分钟后在这里集合。”
周童万万没想到姚宏伟会把闻阅跟他安排在一起,一激动差点上前搂着脖子亲他一口。
看着他一路狂奔进了宿舍楼,姚宏伟对奚杨无奈道:“还没长大呢,你多操点心吧。”
奚杨默默点了点头。姚宏伟又说:你跟他哥认识的事我还没告诉他,怕他找你刨根问底。该说不该说的,你自己把握。”
…
宿舍里,几个战友羡慕得眼睛都绿了。闻阅顾不上细问,拿起桌上的纸巾递给周童,着急道:“怎么又流鼻血了?赶紧止一下!”
周童接过来敷衍地揩了一把,催促道:“快点,十五分钟,时间紧迫。”
流鼻血这个毛病不是一天两天,周童已经习惯了,之前去过医院,医生说是因为毛细血管脆弱。
“有时间还是再去好好检查一下吧!”闻阅边收拾边说。
“不用,就是太热了。”周童站在门口,捂着胸口喃喃自语:“我觉得我这里被点了一把火......”
第5章
新兵连所在的县城距离北临市区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奚杨开了队里的勤务车,一辆火红的三菱吉普,车身上喷着“消防勤务”和“fire”的字样,停在一排车当中十分扎眼。
周童高三毕业就考了驾照。上车前他主动问:“奚杨哥,我帮你开吧?”
这话换别人问多少有些刻意,但周童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诚恳,果真还是一副孩子模样。奚杨却说:“不用,这车手动的,不太好开。”
周童考的就是手动挡驾照,开车技术也不差。他本想说明一下,又怕奚杨误会自己一个新兵不服管教。毕竟才刚接触,不了解对方的性子,顾虑之下还是没有开口。
行李放进后备箱,周童径直往副驾驶走,手刚伸出去握到车门把手,就听奚杨又说:“坐后面吧。”
“以后,叫我奚队或者教导员。”
言下之意是不要叫哥。
周童眼中迷茫了一瞬,自觉地松开手后退,老老实实钻进了后排,心里打鼓。
好像......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好相处。
闻阅规规矩矩坐在车里,眼睛红了一圈儿。刚刚的一场分别让他半天缓不过来,毕竟朝夕相处了三个月,每天摸爬滚打在一起,感情建立得快且深厚。他不像周童,从小没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心思还很细腻,也没什么城府。都是同龄的孩子,背井离乡同甘共苦的情谊不掺一丝杂质,纯得像一杯白水,轻轻一晃,就起波澜。
一场大汗出完,这会儿静下来被空调一吹才感觉到冷。车开没多久闻阅就歪着头睡着了,周童担心他着凉,又不好意思开口要求前面那位穿着长袖衬衣的领导把温度调高,只好脱下自己的迷彩t恤给他盖上,盖之前还捧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偷偷撇嘴。
奚杨从后视镜中捕捉到了他的动作。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与他眉目相似的人,一样体贴地为自己披过衣服,温柔地注视自己。在他还是个新兵、训练时受了伤、吃不惯部队的饭菜、因为想家而偷偷躲在被子里掉眼泪时,也给过他同样的温暖和关照。
太像了......每一个小细节,每一缕气息,眨眼时煽起的细小灰尘,手背上的每一条经络,甚至血液流淌、脉搏跳动的声音,都在无时无刻地刺激着他的感官,让他焦虑不安,内心不断地挣扎、动摇。
态度应该再强硬一些,应该拒绝的。为什么放任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让他出现在自己身边?明明有办法避开的。接下来的每一天该如何面对,如何相处,与他之间会走向什么样的境地,无从预知,找不到一丝头绪。
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内心从对视的那一刻起狂风大作。花费了整整五年时间筑起的保护罩被猛地掀开,藏匿的心事与秘密被连血带肉挖出,暴露在贫瘠的荒野上,脆弱地不堪一击。
是逃不掉的宿命吧。他想。
“不冷吗?”
周童正对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象走神,扭头便见奚杨把自己的军装外衣朝后抛了过来:“穿上,不要动不动就脱衣服。”
军装残留着一股洗涤剂的淡淡清香。周童接住,小心翼翼地展开,一本正经地说:“我体热,不怕冷的。”
奚杨重新用两只手握住方向盘,视线紧盯着前方,没再作声。
衣服的质感摸起来很熟悉也很亲切,让人有种莫名的依恋,抱在怀里不想放手。但自己那件t恤实在太薄了,起不到什么保暖的作用,并且又潮湿又难闻。尽管有些舍不得,周童还是给闻阅换上了奚杨的外衣,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接下来的一路上车里一直保持着沉寂,没有音乐也没有广播,更没有一句交谈。周童也很累,并且因为走得匆忙没吃午饭,胃一直在不安分地蠕动,制造出声响。但即将成为一名真正的消防战士,抑制不住的兴奋打败了饥饿和疲惫。此刻他正充满了跟人分享的欲望,想说点什么,什么都行,但车里除他之外唯一清醒的人却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连一个哈欠都没打过,自始至终只给了他一个压着军帽的后脑勺,冷淡得仿佛制造冷气的不是空调,而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