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没有看错。”赤崎警官口吻威严,“把你看到的,再复述一遍。”
“手……手……易桥叔……他的……和……易君叔……手指……哇……”后生仔突然被震慑到,更结巴了。
“被剔骨了,是不是?”
后生仔拼命点头。
“当时为什么不说?”
“湖底太冷了,我上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十七组的人也不让我说,大过年的,晦气。”
“师父,我们得赶紧去一趟十三组,尸体应该还没下葬。”
赤崎警官的心更沉了,没想到凶手会这么快再出手,之前担心打草惊蛇的策略判断失误。
“务必马上找到那篇当年的报道,找到那份名单,才能阻止凶手再次行凶,易桥无疑也是其中一个。另外,易东博女儿的下落要尽快找到。”
灵堂里烧了火,几个时辰,易桥的尸体开始腐烂了,食指处的森森白骨,很显眼。易桥的家人联系几天找不到人,昨天就从广东赶回,应该很快就能到家。
炜遇提醒他,说在车里还发现了一个酒瓶。
“体内是否有酒精,取样回去验一下。”
“可能会因为尸体在湖水里浸泡太久而验不出来,得往县局送才行。”“送一下。”
“另外,刚才看了死者的脑部,后脑勺有被重物敲击过的伤口,两厘米长。死者生前曾与人发生过肢体冲突,身上除了食指被剔骨外,有厮打的痕迹。”
外面传来号啕大哭。浮夸。赤崎警官哼了一下。
来石井还不到三个月,他对这里的居民都不熟悉,问了才知,原来易桥和家人分开居住快有十年了。当年易桥因为不同意儿子的婚事,儿子结婚他一分钱没出,导致父子关系疏离。易桥老婆去广东帮忙带孙子,很少回来,易桥一个人留守独居。
易桥的儿子夫妇相对冷静,但他老婆的眼睛红肿。
围观人中有熟悉的人说,易桥活该,他就两个爱好——贪财,只进不出,要钱不要命,对家人也非常苛刻。还好色,年轻时有不少前科,这些年身体日益老了才有所收敛。
笔录极其简单,一家人都不在家,没有其他信息可以提供。儿子过于谨慎,让原本就很沉闷的氛围更加凝重,那氛围不是悲伤,是一种相对无言的悲哀。他更倾向于接受父亲死于酒驾,问及是否有仇人,一家人面面相觑,摇头。
“十三年前,你父亲去过汾城挖煤,这件事你还有印象吗?”赤崎警官问死者的儿子。
埋头抽烟的儿子点点头,抬起头望向母亲,又摇摇头,母亲一直哭丧着脸。
赤崎警官心里有数了,见他们不说话,换了个问题:“十三年前家里可有什么大的变化?”
“十三年前……我们家盖了现在住的房子,四个大间,当时我奶奶还在,一家人终于有了新房子住,之前的旧房子,实在不能住了。”
易君十三年前也给姘头翻盖了新房,前后脚。两个去过汾城挖煤的农民工,那一年都盖了新房,可挖煤只是一份苦差事,体力活,赚不到多少钱,煤矿老板克扣工人工资被讨债的新闻从未间断过。
该死的天气,寒风如刀,刀刀切肤。
师徒两人已经走到了石井镇的大马路上,街上行人匆匆,手里大袋小袋,还有五天就是千禧年了,小镇的人正忙着采购年货。经过理发店门口的时候,赤崎警官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的香味,那几天总感觉有人跟踪,他不由得又走到了旁边的巷子,那堆木棍被搬走了。巷子很长,什么都没有。
赤崎警官现在一刻也不能等,等就是坐以待毙,时间越长,就给了凶手越大的作案空间。
他决定去十七组的湖泊边走走,顺便去看看季之白的母亲,听说他母亲的手脚能动了。一个在死亡边缘挣扎了多次的脑出血重症病人,醒来后又被告知终身瘫痪,可现在不仅没死,而且还有可能完全康复,这是一个奇迹。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内心温暖了一点。
上午被凿开的湖面,到傍晚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赤崎警官在湖面绕开那个窟窿,思索了一下,像是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而这个黑洞跟自己的过去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伸出了脚,试着踩在窟窿的冰面上,稍微一用力,冰面就会发出冰碎的声音。寒冬如此之冷,易桥当日车坠湖泊的那一瞬,冰冷无边,黑暗无际,求救无门,无人知晓他挣扎的痛苦。
他沿着新开田的坡往上走,传说坡下是一块葬着祖坟的风水宝地,多少年来这里也没出过事故,如今传说被打破了。冰灾的余力还在,路面依然结了冰,好不容易走到石碑处,平时路人走累了,会在这里停歇,看下新开田的稻田和湖泊的风光。
脚底踩着有点松,用力多踩了几脚,脚下的冰碎裂了,他蹲下身去细看。很快,碎裂的冰块裂纹里渗透出金黄色的泥水,他用手刨开了冰块,冰下面竟然是松软新鲜的黄土。
石碑此前被挪动过!
此刻他所在的位置,是坡弧度最大的地带,石碑就是提醒前来的车要刹车慢行。
黄土还很新鲜,很有可能是昨晚或者今天清晨才被挪动的,而它挪去的位置,应该就在附近。赤崎警官目测了一下,又倒退了几步,用脚丈量着。
易桥是老司机,经常在这一片出入,不存在一脚油门冲入了湖泊的可能,除非……除非这块石碑一早就被动过手脚,被挪离了原来的位置,易桥被误导,刹车已来不及。
哪怕是刹车失灵,如果石碑在原位就会被提醒,跳车也能保命,但若是石碑被挪了位置,就不可能了。赤崎警官心里阵阵发寒,提醒刹车的石碑被挪动,刹车失灵,易桥难逃死劫。
双管齐下,一刀致命,这个凶手心思够缜密的。
今天一群人在湖边打捞沉车,没有人发现石碑被挪动过吗?不过他很快就想到,冰块能遮掩被挪动的痕迹,天衣无缝。
都是被酒瓶给误导的,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酒驾沉湖,既转移了视线,又迅速把石碑归位,谁会去怀疑这一切原来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谋杀呢?
一只鸟掠过冰面,羽毛的颜色是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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