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没有回答,只问:“我想问一下,病人之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化学物,或是在化工厂工作?”
化工厂?
陆俨倏地抬眼,却只能看到钟钰的背影,他往前走了两步,绕到钟钰和医生的侧面,正好看见钟钰震惊的表情,对医生说:“对,我公公以前是在化工厂工作过,不过他现在已经退休了。”
而医生却是恍然大悟,好像终于找到了病因。
钟钰追着问:“医生,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公公到底得了什么病?”
医生说:“刚才我们icu、肾内科、呼吸科和消化科进行过一次会诊,高世阳不仅有呼吸系统疾病,肝、肾和肺也都有衰竭现象,根据目前的诊断结果,这很像是因为化合物慢性中毒引起的。这种情况我们会极力抢救,但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等医生离开,钟钰又立在原地好久,她的双眼发直,身体一动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几分钟,等钟钰消化完所有讯息,这才缓慢的转身,对上陆俨的目光。
钟钰闭了闭眼,声音很低的说:“我同意给我婆婆做尸检……”
这下,反倒是陆俨一怔。
但陆俨还没开口,钟钰便深吸一口气,说:“我公婆之前都曾在一家化工厂工作过,退休后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其实我和我老公也有过怀疑,他们会不会落下什么职业病,也提议让他们做个全身检查,要是查出什么问题,就去找化工厂索赔。可两位老人总说不至于,还说自己防护的很好,其它老同事们也都没事。可现在,我婆婆突然就没了,我公公又……要真是因为化合物中毒,我也很想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俨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一言不发的看着钟钰。
不得不说,钟钰这种转变真是太快了,快的很不正常,但是在衔接上又自然又顺畅,让人揪不出一个所以然。
直到钟钰抬眼,眼睛又一次红了:“陆警官,我为我刚才的态度跟您道歉,您说得对,做尸检是为了还我们一个真相。好好地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事儿说不过去。”
这话落地,钟钰就垂下头,缓慢的走向长椅。
陆俨的声音这时在她身后响起:“既然这样,尸检的手续我们会安排,请节哀。”
钟钰没应,坐下后就开始哭。
*
陆俨很快通知了东区分局,让齐昇派两个队员过来先做个笔录,最好有一个是女警。
趁着人来之前,陆俨简单问了钟钰几个问题,等交接的人到了以后,就离开医院。
在返回到市局的路上,陆俨给齐昇拨了通电话,问:“李兰秀已经死亡两天的消息,是谁通知钟钰的?”
齐昇说:“哦,是王志申。有问题要问他?”
“对。”
齐昇立刻叫道:“那个,小王,来一下!”
齐昇很快把王志申叫到跟前,陆俨很快问起当时的情形:“小王,在你告诉钟钰她婆婆的事之后,钟钰有什么反应?”
小王说:“她开始很惊讶,不太相信,又问我们查清楚没有,然后就抽噎了几声,问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能不能帮忙先安置李兰秀的尸体,还说一直联系不到她老公,她公公现在在医院急救,她暂时走不开……”
陆俨一边听一边回忆着在医院的情形,他一直在医院等钟钰,钟钰赶来以后,他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印象中好像没见到钟钰接到过这通电话,应该是在钟钰去缴费的时候打的,她当时去了十几分钟,时间有点长,回来的时候人还有点六神无主。
思及此,陆俨又问:“那么从这以后,你们接到过钟钰打回来的电话么?”
小王一顿:“那倒没有。”
“你肯定?”
“我肯定。我给钟钰一共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通知她要撬门,一次是通知她老人已经死亡,而且不管是入室处理尸体还是取证,这都必须征求家属的同意,我还告诉她稍候我们会补一个手续,问她有没有意见。钟钰在电话里是答应的,我也录了音,但这之后她没再打回来过。”
*
等回到市局,陆俨并没有直接回刑侦队,而是直接去了实验室大楼。
这个时间,齐昇的人已经开始给钟钰做笔录了,而陆俨的脑海中,也一直回荡着钟钰回答的那几个问题,直到走进实验室的电梯,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钟钰在缴费的时候接到了小王电话,得知婆婆李兰秀已经死亡两天,这之后就是医院对高世阳进行抢救,从普通的到进icu,这期间钟钰一直守在医院没有离开过,她的所有情绪反应都是正常的。
这里面唯独一点比较奇怪。
在经过一连串的打击和变故之后,人的精神极度紧绷,就会产生疲倦感,会有虚脱的反应,钟钰也是一样,她在icu门外坐下时的确很累。
可是当她得到短暂的休息,稍稍缓过神来,想到要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打电话给王志申,再追问一下婆婆李兰秀的死因,而是先拿出粉扑盒补妆?
如果钟钰是个极度爱美的人,补妆这个动作是可以解释的,如果钟钰一时顾不上回拨电话追问李兰秀的情况,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的精力有限,而且打击一个接一个,脑子只能思考一件事,就只能先把另外一件事放下。
可是当着两个细节放到一起的时候,钟钰的心理就非常奇怪了,显然她并不关心李兰秀是怎么死的,起码这件事还没有她补妆重要。
就连医生都说,怀疑是化合物慢性中毒,既然钟钰夫妻曾经怀疑过是化工厂的工作影响了两位老人的身体,那么正常来说,是不是也会忍不住抱怨两句?
而且刑警就站在旁边,如果钟钰夫妻有心追讨赔偿,追究责任的话,那么这时候逮住警察追问化工厂害人的判刑力度,他们家能获得多少赔偿,也都是合理的。
可钟钰什么都没提。
当然,这些都只是对钟钰的言行进行的简单心理分析和推理,的确会让钟钰变得有些可疑,但这些推理并不能解释整个案子,也不能因此就将她列为嫌疑人,最起码还要拿出一点实据。
还有,钟钰的丈夫一直没接电话。
据钟钰说,她丈夫现在没有工作,三个月前就辞职了,这几个月一直寻求自由职业的发展,有时候会将手机设置成静音,大半天都联系不上。
所以今天,是钟钰丈夫又一次将手机调成静音了,还是另有故事?
就这样,陆俨想事情想的出了神,一时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只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的人物关系图谱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突然传来“叮”的一声。
陆俨一怔,下意识抬起头。
电梯门开了,他的目光也刚好对上这时走进电梯的姚素问。
姚素问也有些诧异:“你这是刚下来,还是准备上去?”
陆俨恍然道:“哦,我忘记按电梯了。”
“什么案子,能让陆队想的这么出神。”姚素问带着点好笑的瞅着他。
一说案子,陆俨才想起来这茬儿:“对了,下午你们是不是接到一个排泄物和血液样本,要做毒检的,有结果了么?”
姚素问:“你说的是那个叫李兰秀的样本?”
“嗯。”
“我今天刚来,还在了解情况,检测是别人做的,不过初步结果已经出了,的确有毒物反应,但具体是哪种毒物还在找。现在最好是先做尸检,再送检材切片……”
姚素问的话还没说完,电梯就到了四楼。
门一开,姚素问的话音也跟着顿住了。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薛芃和孟尧远。
一时间,门里门外四人都是一顿,但只是一秒,四个人的表情就相继变了,神情各异,有的挑眉,有的诧异,有的冷着脸,还有的在笑。
几秒的沉默,率先开口的是孟尧远:“陆队,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一趟理化实验室,问毒检结果。”陆俨淡淡答了,又扫了眼似笑非笑的薛芃,问:“你们呢?”
孟尧远让开门口,让陆俨和姚素问先出来:“我中午还没吃,这会儿饿了,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剩饭。”
说话间,四个人也调换了位置。
“哦。”
“哦……”
擦身而过时,陆俨和姚素问异口同声的发出一个音,只不过一个平静,一个却是语调上扬。
陆俨“哦”这声,薛芃没觉得有什么,就像是应了一声,反倒是姚素问那个上扬的语调,就有点古怪了,好像只有熟人之间才会这么应对,而姚素问也不像是自来熟的性格。
薛芃不动声色的扫过去一眼,只见姚素问一直正盯着孟尧远看。
只是薛芃还来不及确定更多,这时就听到陆俨问:“那你呢?”
薛芃又转开视线,对上陆俨。
薛芃笑了下,余光扫到姚素问的眼神,便故意说:“哦,我陪他一起去,正好活动一下。”
陆俨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却不防姚素问率先接茬儿道:“师兄,你吃饭还要人陪啊?那不如我陪你去吧,正好可以跟你聊聊,多了解一下工作环境。”
孟尧远有点傻眼:“啊?这……”
可孟尧远还没反应过来,姚素问就折回电梯,站到孟尧远另一边,还隔着孟尧远对薛芃笑了下:“师姐,你不会介意吧。”
这一招可真是始料未及。
薛芃垂下眼,无声的笑了一下,很快就走出电梯,还对里面的孟尧远说:“慢慢吃,多吃点。”
直到电梯门合上,将孟尧远诧异的表情关在里面,薛芃这才转身,看向陆俨。
陆俨也正低头看她。
安静两秒,薛芃说:“看来你的相亲对象,已经心有所属了。你怎么好像也不紧张。”
“嗯?”陆俨明显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你是说……姚素问对孟尧远有意思?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薛芃无奈的摇了下头,直接越过他往来路走。
陆俨跟上去,边走边说:“其实我中午就想说了,就是走个形式,是两家家长的安排,不是我要去相亲的。”
“哦。”薛芃就一声,好像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感兴趣。
等两人来到痕检科的实验室门口,薛芃准备进门,却见陆俨也跟着停下来了,她才说:“你不是要去理化么,前面就是。”
陆俨却说:“刚才姚素问说了,还没出具体结果,我想还是先看其它物证。”
作者有话要说:钟钰就是每个月看望陈凌的朋友→_→,估计没猜到的也看过留言区了吧~
以下是一篇废话,可略过。
红包继续么么哒!
……
因为写这篇文看了一段时间工具书,对刑侦、刑技有一点小体会: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看刑侦或是心理推理剧,中外的都看过一些。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和我一样,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近十年,重推理轻技术的,尤其是一些犯罪心理、心理画像为主导的剧越来越少了,甚至快没有了。就算偶尔出一两个这类的,也都是讲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案子。
因为那时候的科技不够发达,人的力量就可以夸张,心理分析会特别出彩,中外都出过,几句话就拼出画像。
可是这种靠推理侦破的案件,等到了法庭上,又会遇到证据不足的问题。以前很多港台剧都是,好不容易抓到真凶,但就是因为证据不够有力,最终无罪。
当然还有反过来的情况,虽然证据不足,可是犯罪嫌疑人认罪了,结果导致这个人坐了很久冤狱。
还有一些案件,因为人力有限,技术达不到,就成了悬案。比如白银案,人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后来因为技术突破,当初留下的物证才在新技术检验后,锁定犯罪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