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1)

其实不光是缉毒警,就连薛芃在痕检科待得久了,类似的气味儿也闻过不少,虽说这是毒检的工作,但她这一年来对毒检的事尤其上心,私下也做过不少毒物、毒品研究,加上她的嗅觉本就异于常人,有时候遇到一些需要辨别气味的物证,冯蒙都会叫薛芃先闻闻看。

只是这两年,制度者也学精了,知道警方会靠气味儿辨别嫌疑人,也开始改变香料配方。

而陆俨的这件衣服,正如他所说,上面的确沾着一点味道,只是已经过了一天,就算衣服是叠放的,对气味和物证都起到保护作用,可味道还是太淡了,几乎要消失了。

薛芃连着闻了好一会儿,嗅觉已经开始麻木,她只好将衣服放在台面上抚平,随即拿起多波段灯,借着特种光源,仔细寻找着衣服上的痕迹。

陆俨就站在一旁,安静等了片刻,跟着说:“昨天和嫌疑人碰撞的地方在左肩,虽然只撞了一下,但也许还会有机会提取到皮屑。”

“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新生细胞会源源不断的向表皮推进,老化的表皮就会被取代,脱落,而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接触过其他物体,那么物体表面上就会留下大量皮屑,只不过这些皮屑组织太过细碎,用肉眼看不易发觉。而些组织中还存活着大量活细胞,可以从中提取dna。

像是棉麻类织物,因为质地的特殊,皮屑粘上去就很容易陷入织物缝隙,就算反复清洗也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

只是要从这些织物中提取出来过程会比较困难,因为织物表面不过光滑,附着在上面的微量物证不容易转移,所以要从大量纤维物里取出微小的皮屑,不仅需要观察力,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从这以后又过了半个小时,薛芃就坐在案台面前的椅子上,坐姿不变,就拿着棉签,反复仔细的在衣服上滑动。

陆俨也保持着沉默,坐在旁边耐心等待。

两人别说交谈了,就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薛芃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就会进入“旁若无人”的状态,完全拿陆俨当空气,而陆俨又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他时而看看衣服,顺着棉签的轨迹,时而又看向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薛芃。

陆俨脑海中跟着回想起几年前在公大时,他第一次看到薛芃在实验室里跟一件棉麻质地的衣服死磕,差不多也像是现在这样。

那时候所有人,包括学校里的老师,大家都认为从中提取有效微量物证的机会太低了,几乎不可能,唯独薛芃,一次又一次的试。

想到这,陆俨垂下眼,无声的吸了口气。

直到薛芃直起身,陆俨这才跟着抬眼,问:“怎么样?”

薛芃说:“的确找到一些皮屑,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些皮屑可能来自你说的嫌疑人,也可能来自王川,或是其他人。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属于你。”

这一点陆俨也很清楚,想要借此锁定嫌疑人的希望有多渺茫,他昨天去见王川坐的是地铁,当时又是下班高峰,一路上接触了不少人,这件衣服和很多陌生人都产生过摩擦,而他在巷子口和嫌疑人也只是擦肩了一下,后来又碰触过王川的尸体,还有酒保、保镖,来酒吧闹事的小混混,甚至还和林岳山谈了一会儿,最后又回到市局做了两个小时的笔录。

也就是说,就算在这件衣服上提取到皮屑,除了他自己的,其余的可能性最低的就是那个巷子口撞了下肩膀的嫌疑人。

陆俨想了想,说:“如果在皮屑发现有毒品成分,那么这个人就很可能是我在巷子口遇到的嫌疑人。”

薛芃将衣服叠起来,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如果真的检测到毒品成分,鉴定报告我也会按照程序,交给禁毒那边。你没意见吧。”

陆俨一顿:“没有,应该的。”

薛芃没再看他,转而将台面上的东西收好。

直到陆俨忽然叫她的名字:“薛芃。”

薛芃抬起眼皮,望向眼前这个如同小山一样高的男人。

陆俨低眉敛目,神情里不辩喜怒,只说:“白天在监狱门口,你说了这样一句话——人会撒谎,但证据不会。”

薛芃:“这话不是我说的,所有跟物证技术打交道的人,包括你们刑侦、禁毒,还有检察院、法院,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变的真理。”

“的确如此。”陆俨说:“可我认为没有事情是绝对的。证据虽然不会撒谎,但是人却有可能在‘证据’已经拼凑出来的故事里撒谎,只要不出这个逻辑圈,对自己的言辞稍作修饰,这样的谎言就很难戳破。”

薛芃扬了下眉梢,带着一点挑衅:“哦,比如呢?”

陆俨倒是很认真:“比如,现在有一个精神病人或是未成年人死了,是自杀,但是在他自杀之前,有人教唆他,诱导他,甚至胁迫他,这才导致他有了实际行动。可是在教唆过程里,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直接录音、录像,更没有其它证据可以证明死者曾经被人教唆。也就是说,现有的证据,无论是物证还是尸检,都只能证明死者是自杀。而教唆他的人,就可以在‘证实自杀’的故事里玩个游戏,他完全可以承认自己接触过死者,甚至可以说在死者自杀之前,就发现死者有轻生的念头,还曾经规劝过,可惜没有阻止悲剧发生。像是这样的故事,物证技术就无法戳破其中的谎言。”

薛芃起初听时还有点不屑,只是越往后听,神情越凝重,到最后甚至眯起眼睛盯住陆俨。

直到陆俨话音落地,薛芃才冷笑道:“你说的只是个例,而且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懂得在逻辑圈内圆谎。这个人,不仅要懂刑侦心理学,还要具备基本的物证技术理论,演技也要好,犯罪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呵……除非是自己人,否则根本做不到。”

陆俨没接话,仿佛又一次被薛芃怼的没话了。

薛芃问:“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反驳我白天的话?”

陆俨这才开口:“人心难测,当一个人有意利用证据来圆谎时,证据是不可能开口反驳的,尤其是当这个游戏完全在逻辑圈内进行,它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我只是想告诉你,物证技术的确可靠,但无论是技术还是刑侦,都不能完全依赖它,那样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几秒的沉默,这一次,薛芃彻底冷了脸。

“原来你是想教训我,让我走出思维定式,别被专业牵着鼻子走。”

陆俨一顿:“我不是这个……”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薛芃打断了:“那我也想请教陆队,禁毒的案子已经和你无关了,你还这么上赶着,图什么。这回又想害谁?”

第13章

狱内女囚自缢案

chapter?7

——这回又想害谁?

听到这话,陆俨表情一怔,却没反驳,只是目光也没有挪开,就站在那里和薛芃对视。

要是一年前他听到这话,或许还会有点反应,或是解释,或是逃避,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心里有些东西早已想通,有些结也是时候打开了。

人这一辈子,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较劲儿的活着,逃得了事情,逃不过自己,倒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沉默几秒,陆俨低声道:“王川的死让我很意外,他生前是我的特情线人,我一直跟他暗中联络,不是因为禁毒的案子,只是我想查一年前那件事。几个月前我无意间得到一些线索,让我对那件事产生怀疑,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按照薛芃的性格,这时候本该怼回去。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只是说:“就算弄清楚又如何,离开的人会回来么?你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结果可能会牵连更多人。”

“不光是为我自己。”陆俨接道,随即抿了下嘴唇,说:“也是为了你。”

薛芃一下子愣住了。

但她很快转开眼:“你说的倒是好听。”

话落,薛芃抬脚就往门口走。

陆俨跟上几步,声音追着她:“我听说这一年你对毒检的事很上心,可那是法医的工作。你是痕检,为什么要插手?”

薛芃又站住了,盯着门板没动。

陆俨走到她旁边,看着她的侧脸,又道:“你说得对,有些事就算弄清楚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这道理虽然简单,可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也不知道最终想要什么结果,但我控制不了不去查。”

控制不了不去查,就好像她这一年来一样,明知道就算把毒检专业研究透彻,有些事依然不会改变,知道归知道,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做。

安静片刻,薛芃转过头。

两人只隔了一步的距离,离的很近,彼此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薛芃轻声说:“可你的线人已经遇害了,你还能做什么。”

陆俨:“这条线并没有完全断掉,就算真的断了,我还会去找其他线索。”

半晌,薛芃似是笑了一下,很难得,不是冷笑。

一年了,这还是陆俨第一次见到。

薛芃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没有说出口,很快就拉开门走了。

*

薛芃一路心不在焉的走回科室,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间有很多思绪涌入,还有很多回忆翻出来,它们搅在一起,让人很是心烦气躁。

这个时间,痕检科没有其他人,孟尧远和冯蒙去吃宵夜了,等吃完宵夜还要回来加班。

刑技实验室加班是常有的事,最出名的加班狂魔就是薛芃,好似除了工作和专业以外,就没有别的消遣爱好,连电影、电视剧都不看,手机也只是用来通讯联络,虽然注册了微博,却只是用来看新闻。

不过痕检科的人都知道,薛芃一向有失眠的毛病,就算睡着了也会多梦,很难陷入深度睡眠,久而久之,对睡觉也就没那么渴求,除非将精力用光,让身体和精神陷入疲倦,才会睡上几个小时。

薛芃呆坐片刻便起身,准备找点事情做。

她想了下,很快将七号房带回来的“无关”物证找出来,一件一件的复查。

其实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挑拣过一遍了。

不管是什么案子,在做检验鉴定之前,都会先进行一轮物证筛选,有些和案件有关,就会作进一步检测,有些无关的,那就暂时放到一边,等出鉴定结果之后会还给家属。

当然这种筛选也不是绝对的,有时候他们认为有关的物证,到了立案起诉阶段,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认定无效,而有时候看似无关的物证,在案情回溯重组的过程里,又会发现它的用处。

这次他们从七号房带回来的证物有很多,包括陈凌在内五名女囚,光是无关证物就分出来三大箱。

薛芃逐一看过去,有的物品只需要扫一眼,就可以放到一边,比如润肤乳液,起码现阶段和案件没有直接联系。

薛芃挑拣了一遍,最终留下三件让她迟疑的物品,而它们也恰好是在第一轮筛选时,她就有所保留的。

三件物品分别是一瓶水,一个空白的笔记本,和一张看诊记录。

其实这个案子就死因鉴定来看,十分简单,无论是案发现场还是今天下午的尸检,基本上都可以确定陈凌是死于自缢,征象并不符合他杀的特点。

现在就是再等毒检那边出一份检验报告,然后几个部门的结果汇总到一起,交给刑侦支队,这个案子的鉴定工作就算基本完成了。

当然,除非在毒检中验出足以改变案情的关键证据,或是再找到其他线索,那这个案子或许还会反转。

做了几年痕检,薛芃也见过不少案发现场,参与过数次特殊死亡案例的鉴定,更听过不少案件背后的故事,像是陈凌这个案子,换作以前根本不会引起她的特别关注,但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理智告诉她这个案子很简单,就是自缢,最多在自缢背后有人教唆,可在情感上她却总觉得少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陈凌在嘴里藏了一个纸条,还将口舌缝了起来。又或者,是因为狱侦科的兴师动众。

就连陆俨白天的那句话,也在这时突然浮现在薛芃的脑海中。

陆俨问她,要如何证明一个人的自杀是经人教唆导致的?如果教唆的人是在逻辑圈内玩这个游戏,那么物证技术又该如何甄别呢?

思及此,薛芃吸了口气,转而开始检查挑出来的三件“无关”物证。

首先是一瓶水,瓶子就是普通的小号矿泉水瓶子,里面的水装了七分满,里面有一些杂质,下午做过水质检验、电导率测试和毒物检测,证实是非常普通的,未经过混凝、消毒、过滤等工序的湖水。

只是陈凌为什么要收起一瓶湖水呢?

然后是空白的笔记本。

薛芃将笔记本翻开,一页一页的翻找,没有发现任何字迹,其中有一页被撕下去了,留下一点毛边。

傍晚的时候,孟尧远将笔记本里的毛边和从陈凌口中找到的纸比对过,证实是从这个本子上撕掉的。

薛芃将本子拿起来,又翻了几页,直到在末尾的时候,注意到其中一页上似乎有些落笔的痕迹,是笔尖透过纸张留下的,只有一句话。

薛芃将笔记本拿起来,借助光线的角度试图看清上面的字迹,但只能勉强看到两个字,好像是“饿狗”。

饿狗?

什么意思,指的是狗,还是某个人?

薛芃拧起眉头,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将本子放到一边,又拿起最后一件物品,就是看诊记录。

这张看诊记录是半年前陈凌保外就医的时候留下的,上面清楚的写着看诊人基本信息、时间、病症,还有医生开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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