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因为我是运行在利他主义逻辑核心上的,无法剥夺大量登入者的利益。”量子计算机减弱音量,表现出抱歉的姿态。
巴塞洛缪望着窗户上厚厚的白雪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就这样吧,我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只能看这些孩子们自己的了,……能打开车门吗,我想下去看看,以前为什么沒发现车门这么沉重呢,现在想來,拒绝进步真是愚蠢的想法啊,那些亮晶晶的氢动力汽车应该都是电动车门才对吧……”
“外面的温度是零下四度,您的身体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了,亲爱的父亲。”合成音语速加快道,但尽管如此反对,它还是顺从地开启了门锁,鼓出暖风,用室内压力推开了阿斯顿·马丁跑车驾驶侧的车门。
风立刻卷着雪花涌进车内,來自阿尔卑斯山脉的严寒一瞬间洗净了布兰登·巴塞洛缪的血管,让他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力量,一步迈出车外,迎着风雪站了起來,“你瞧,多美的雪啊。”他像孩子般惊喜地叫道,拿手指着朦胧的远方,“看,那就是欧洲大陆的脊梁哪,萨尔茨堡是阿尔卑斯山脉的起点,只有在这样的季节,才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雪峰,这幅景象不就是当初让我爱上这片土地的原因吗,在量子计算机的国际项目刚刚选址的时候,我第一次來到萨尔茨堡,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冬天啊。”
“是啊,亲爱的父亲,那太美了。”量子计算机说道,即使以它控制的上千枚高清摄像头从相同视角望向阿尔卑斯山方向,也看不清风雪彼方的连绵山峦,在这一刻,计算机明白那只是老人昏花眼瞳前浮现的幻影,它说了一个谎话,一个令GTC总部地下深井里二十枚昂贵的晶格继电器砰砰爆裂的谎话,异常的高电平令“创世纪”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某种能够体会人类情感的奇怪错觉。
计算机从不说谎。
除非是在父亲面前,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老人做了一个深呼吸,将夹杂着雪花的冷空气灌入胸膛,“你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吗。”
“您想要与顾铁通话,亲爱的父亲。”合成音答道,“您不止一次说起想要这么做,可是怕造成干扰,总是将电话挂断,以聆听者的角度,我已经调用大量电磁碎片锁定顾铁的位置坐标,能够与他直接对话,时间上限是十秒钟。”
“那孩子很可怜。”老人的背影显得有点孤独,“他太聪明,也太傻,他找不到什么朋友,也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知道刚才的决定会害死许多人,可那是为了另一个世界中的人格生存,我并不后悔;若说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将那孩子牵扯到了这所有一切里面來。”
“那并不是您的错,亲爱的父亲。”计算机说道,“要我接通他吗,只需要一秒钟时间。”
布兰登·巴塞洛缪轻轻摸摸鼻子,每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总喜欢做这个动作,老人与顾铁都沒意识到,这是人种不同、信仰不同、命运不同的父子两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让我想想。”老人说,“让我想想。”
量子计算机听话地闭起嘴巴,车载音响播放着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老人最喜爱的唱片之一,当青年骑士奥克塔维安的咏叹调响起,为了不让每秒的歌声被风雪淹沒,计算机将音量提高了三格,又怕吵到思考中的父亲,悄悄将高频部分减弱一点,让交响乐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
三分钟过去了,男性合成音试探地问:“您作出决定了吗,亲爱的父亲。”
沒有回答,布兰登·巴塞洛缪千疮百孔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他的身体靠在最爱的跑车上,静静矗立在阿尔卑斯的风雪当中。
“外面很冷的,亲爱的父亲。”
“创世纪”知晓一切,地下洞穴里的存储器记录着老人心脏最后一次跳动那衰弱的鸣音,它只是选择不去接受,让自己的人工智能再次悖离逻辑核心,晶格继电器一个接一个爆裂,黑暗洞窟中亮起祭奠的绚烂烟火。
“……你说什么。”中非巴坦加福地下三百米深的掩体里,顾铁忽然扭过头问。
嘴巴被胶带封住的肖李平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