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铁没有愧意。实际上,他对生命的认知,对是非的判断,对价值标准的衡量,不与主流价值观相符,用肖李平的话说,“你像个妖精,不在乎人命。”
他再次躺下,枕着双手出神。肖李平应该很快就会恢复联络,毕竟,他是中国首都众多政府官员中级别比较不低的一位。现在他该考虑的,是为“净土”构建一个可靠的防火墙。这让顾铁有点犯愁。
量子网络的所有运算和存储都基于“创世纪”完成,形象点来看,量子计算机是一个无穷小的点,从这个原点发散出无数根线条,每个线条的末端缀着一个终端设备。终端设备的请求和创世纪的反馈是一个标准工作流程,在模型上,是这根线上套着的小环完成一个来回旅程。顾铁要做的,是把刺探的请求拦截发送的路径上,也就是说,无论陌生人利用多少层跳板接近,他只在最后一步等待。
顾铁站起来,展开双臂,握紧拳头。一朵翻滚的乌云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渐渐被挤压成一团不安的粘稠黑雾,黑雾中不时冒出闪电和雷光。
左边一团乌云最终被压缩为一条漆黑的棍棒,尖锐的两端闪烁雷电的光辉;右边的云朵被挤出滂沱大雨,豪雨浇在大地,蒸腾起浓密的白雾,若以洞彻之眼看去,雾气由密密麻麻变换的字节组成。
“净土”的空间开始不详地颤动起来,隐隐雷鸣从不可知的地层深处传来,空气中绽开一条又一条裂缝,裂缝里露出无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顾铁额头流下一滴汗,汗从胸前滚落,啪的一声砸进泥土,沉重得如同水银。
1499ppm。顾铁使用了他此生曾掌握过的最大力量,他所支配的极限。
躁动的空间裂缝像优昙婆罗花般层层盛开,这代表动荡的“净土”已经无法承担强大的数据洪流,防护窥探的外壳几乎要被涌动的数据撑爆。浓稠白雾充斥了整个空间。
顾铁挥起左手,推动漆黑的矛射入雾中,矛逐渐加速,直至成为眼睛无法捕捉的一线流光,唯有残留的电光昭示其存在。大地在摇动,一道狭长的裂隙将顾铁的双腿齐齐斩断,顾铁跌倒泥土,却面露喜悦。
“就这样把。保护我的极乐世界。”他撑起身体,双手合掌。
白雾被数不清的空间裂缝吸入,下一瞬间,净土空间重新变得清明。
顾铁撤销了运算请求,维持0.004ppm运算量,这是保持净土存在的最低需求。虚无中的裂隙一条条消失,顾铁完好无损地站在黑色大地中央,仰头微笑。
如果冥冥中有俯视的眼睛,将看到顾铁的“净土”成为悬浮在密密麻麻数据之线中、被乳白色雾气包裹的异界,不详的白雾里,游动着无形无影的黑色闪电之矛。
这是顾铁在多年量子网络生涯中最得意的算法作品。
白色雾气是以数据表述的离散量子云,黑矛是代表粒子位置的存在,在这个希尔伯特空间中,越接近“净土”这个核心,黑矛出现在该位置的或然率就越高。
也就是说,不速之客如果徘徊刺探,不会察觉到危险,只有提出实质性请求进入顾铁的私有空间时,黑矛出现的或然率几何增加,直到以无限接近100%的几率将陌生人刺穿,——也就是说,那短短几百个字节的病毒会在量子计算机内锁定攻击者,将他或她斩落马下。
说是病毒,其实是不确切的。量子网络终端机实际上只是调制解调设备,顾铁没办法对那台终端机做出任何攻击;“病毒”能做到的,是找到陌生人在“创世纪”所拥有的权限及存储模式,通过某种方式,将权限抹杀。
就像顾铁曾经对安珀说的,量子计算机的时代没有黑客,有的只是权力。如果拥有更高的权力,只要找到对方,就可以将其抹杀;反之,就要像顾铁长久所做的一样,把自己藏在量子网络浩瀚的海洋里,避免一切可能的危险。
为除去不速之客这个潜在的威胁,顾铁不惜自我曝露的危险,调用了太多的资源,但眼下,他顾不上反省。
“来吧,陌生人,我在莫济里等你。——我在净土等你。”顾铁对暴雨欲来的天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