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新营地的第三天,沈回川和柳尽欢又带回一拨幸存者。这应该是数量最多的一群幸存者了, 足足有六十来位哨兵以及将近十位向导。其中不但包括帝国和联邦的军官, 少数佣兵团哨兵, 还有激进派的几位向导、向导军医以及已经处于吓懵状态的三四位治疗派向导。
当他们终于来到营地的时候,转头看过去的李桢航和尤安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色。看到活生生的两位少将,帝国幸存军官们也情不自禁地马上红了眼眶。其中一位高个子的魁梧上校立即向他们敬礼:“报告李少将、蒂亚少将,何中将,何中将他已经……已经殉职了!三个小队目前有二十四人存活,十人重伤,十四人轻伤!!”
“先去处理伤口, 待会儿再来说明详细情况吧。”李桢航拍了拍这位上校的肩。对方是这次帝国派出的唯一的ss阶哨兵,战斗力在全帝国也是排得上号的。现在就连他身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时不时地还淌着血丝, 可想而知他们曾经遭遇过多么激烈的战斗。其他人的伤势只会比他更严重, 心里的震撼和动摇也只会比他更激烈。
上校点了点头, 垂着脑袋默默地坐在了向导医生们面前,拳头轻轻地握了起来。许多人的反应比他更剧烈, 甚至出现了典型的ptsd(创伤后症候群)症状, 精神一直都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仿佛他们依然停留在到处充满危机的外部世界, 而不是身处在安安全全的营地里。
“应该没有幸存者了。”李桢航声音低沉地说,目光从帝国军官挪到联邦军官身上,顺带着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佣兵团s阶哨兵幸存者,“所有活下来的人, 大概都已经在这里了,几乎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发生了。”
这次帝国军部派来参加任务的军官总共有整整八十位s阶哨兵,还有五位治疗派s阶向导军医,五位中立派a阶向导军医。可是现在,他们只剩下三十九名哨兵,六位军医。
二分之一的折损率,看起来似乎不算非常严重。但是别忘了,他们现在都是被“救”回来的,也并没有完全脱困。如果沈回川没有带着扁鹊佣兵团来找他们,能逃出这颗星球的人也许不会超过五分之一。
“联邦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佣兵团那群哨兵折损率更高,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尤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郁,“死了这么多人,就为了采集某种不知名的药草。你们觉得,这个任务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是不是需要继续,决策权不在于我们,而在于指挥部。”李桢航的回答还是那么理性,“当然,首先我们必须和指挥部联系上,才能取得下一步的指令。所以,大家必须先回到星舰上,休整一段时间再说。”
“你们确实应该早点回星舰上去,一群伤员待在这颗星球上很危险。”沈回川表示赞同,字里行间却没有提到扁鹊佣兵团下一步的打算。李桢航和尤安自然察觉了他的言下之意,两人都有些急了:“你们还想留下来?!留下来干什么?!”
“当然是完成任务。”旁边的柳尽欢满脸理所当然地补充,“我们还有一项任务没有完成,不能走。”谁都知道,留在这颗星球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危险,但乔舒亚的委托任务却不能不继续。这是他给乔舒亚的承诺,同时更重要的是,任务目标也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如果他想彻底斩断血脉因缘,就不能不用救命之恩偿还骨血之情,或者用敛尸骨之情算作最后的孝行。
“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任务?”尤安皱紧眉,“跟我们一起回去。”他难得对沈回川摆出强硬的表情,就像是只允许对方选择一种答案,绝不能容忍第二种回答似的。
柳尽欢眉头轻轻地挑了挑,眼底浮起一抹血红色。沈回川淡定地轻轻按了按他的手,他反手紧紧地握住修长的手掌,再也不肯放开。师徒俩的动作都藏在宽松的防护服底下,坐在他们对面的李桢航和尤安都没有发现。他们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沈回川的反应上,而沈回川的反应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佣兵团大部分成员跟着你们一起离开,回到星舰休整待命。至于你们到底需不需要继续任务,我的意见是‘不需要’。不管你们俩想什么办法,都必须让指挥部改变主意。苦肉计也好,什么计也好,管用就行。”
“根本不需要什么苦肉计。”柳尽欢接过话,“只要让他们看看目前的士气,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这群人现在看起来只是有点ptsd而已,等脱困之后,症状才有可能完全爆发。如果不及时疏导治疗,说不定还会出现狂暴症患者。s阶哨兵狂暴症患者,意味着n个能毁灭一颗星球的不定时炸弹,我想他们不会喜欢的。”
“你们非得留下来?”李桢航有些无奈,尤安更是满脸不愉快。
“必须留下来。”沈回川垂下眼,“除了尽欢说的任务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据乔舒亚说,林师兄的玉簪应该是在这颗星球上发现的。在其他幸存者的描述里,这颗星球也有人类留下的遗迹——准确的说,应该是修真者留下的遗迹。所以,他必须找到所谓的“遗迹”,收敛故人的遗骨,埋藏或者带走他们的遗物。这是他理应履行的责任,也是他应当了结的因果。
“讨论留不留下来的问题其实不那么重要。”柳尽欢远远地看了一眼凑在一起的治疗派向导们,“先想想该怎么离开这颗星球吧。以手控机甲的速度,是摆脱不了星球引力场的。当初你们在做任务计划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有做好什么特殊的准备吗?”
四个人低声地讨论起来,距离他们不远,帝国的几位高层军官同样在议论着什么。他们的负责人中将也牺牲了,另外一位ss阶的少将失踪了,将领级别的军官现在只剩下那位女性少将而已。
角落里,雷克斯稍微扭了扭方便食物,用摩擦力让它们温热起来之后,取出来给艾比女士递了过去。经过休养,艾比女士的气色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曾经的自我怀疑和绝望也早就从她身上消失了,她依然是那个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慈爱温和其实格外强势的s阶向导:“雷克斯,数数吧,咱们治疗派向导还剩下多少人。”
“包括我们在内,十三人,其中还有四位是军医。”雷克斯回答,“如果加上激进派向导和中立派军医,一共二十人。”治疗派s阶向导们的折损率竟然高达三分之二,简直就是难以想象的可怕损失。剩下来的大多数也都重伤躺进了救生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就算身体勉强健康,不少向导的精神也已经濒临崩溃,基本等同于废人了。
艾比女士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远处忙忙碌碌的中立派向导们。他们似乎正在收拾东西,帐篷以及收集的药草都塞进了空间戒指,看起来像是打算再一次转移。刺眼的并不仅仅只是他们健康蓬勃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他们一直保持着充满热情和希望的精神状态。而且,据她所知,中立派目前没有一个人死亡。
“不知道他们还想不想继续任务。”雷克斯叹了口气,“幸存的人差不多都找到了,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艾比女士,您说有没有办法让大家振作一点呢?都已经在这颗星球上坚持了这么久了,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有带回去的话,不是白白牺牲这么多人了吗?”
“……”艾比女士沉思着,反反复复地想着治疗派现在担负着的巨大压力。如果她死了,把所有错误都推给她,治疗派和康言箴会长都能在某种程度上摆脱舆论的压力。作为死人的她既然一无所知,也就没有必要关心什么虚名和利益了,是不是背了黑锅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她没有死,要是面临同样的困境,她还能承受吗?
不,当然不能。她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失败,更不可能忍受来自全世界的指责。身败名裂,甚至是入狱——那将是多么可怕的结局?甚至比死亡还更可怕。如果她还能有第二种选择,为什么不试试看呢?只要有人愿意支持她,为什么不能尝试呢?
——
第二天清早,白渊再一次宣布,他们必须立刻开始迁移。而且,这次他们不仅仅需要迁移营地,同样应该尽快做好离开这颗星球的准备。“这里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不建议战斗力在ss阶以下的哨兵向导在这颗星球上逗留。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须离开。想留下来作死的也随便,我不会再负责你们的安全。”
“这是扁鹊佣兵团的意见?”联邦女性少将目光炯炯地看向沈回川,“你们从指挥部接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不打算继续进行保护任务吗?”
“是的,指挥部只希望我们‘找回’幸存者,或者‘收敛’牺牲者,没有提过需要继续保护你们完成任务。”沈回川说,“所以,我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到底是回星舰还是继续任务,那是你们的选择,和我们没有直接关系。”
“现在这种情况,想继续完成任务,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李桢航说,“我代表帝国军部决定,我们将会集体返回星舰,等待指挥部的命令,再决定是不是继续。”
“我……”联邦少将正要说话表态,忽然,一个强硬的声音打断了她:“任务必须继续。”大家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见艾比女士坚定地穿过人群,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白渊、李桢航等人的面前:“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如果就这样结束,那些人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如果担心安全问题的话,这几天我们就藏得很好,没有出现任何伤亡。这说明,我们已经找到了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的诀窍。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一定能发现我们想要的药草,一定能完成任务。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我们为什么非得在这时候半途而废呢?”
第280章
不得不说,确实有人已经因为这段话开始动摇了。也许是这两天过得太舒适了, 他们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被怪物追杀得到处逃亡, 和丧家之犬没什么两样的丑态。这项任务之所以让帝国和联邦军部都派出了大量精英, 不都是因为向导升级药剂所带来的庞大利益吗?就算他们没有办法攫取最大的利益,也能从中分一杯羹吧。
仅仅只是一杯羹,也足以让很多人垂涎了。先不说别的,如果这个任务圆满完成,将会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呢?每一位军官至少都能记上特殊功勋,升一级两级吧?佣兵团的哨兵至少能拿到数到手软的星币,和向导联盟这些高阶向导们也保持友好往来吧?
既然有人把生命看得比利益更重, 那么就有人把利益看得比生命更重。没有孰高孰低之分,只有选择不同的差别而已。总有人觉得, 利益高于一切。只要缓过劲来, 觉得有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成功, 那他们就不会犹豫, 兴奋激动地豪赌一把。
李桢航和尤安环视周围,不难看出某些人变化万端的表情。幸好, 帝国军部暂时由他们俩压制住了, 没有人不听军令。联邦军部内部显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女性少将正在犹豫, 持不同意见的双方都不遗余力地劝说着她。至于佣兵团哨兵,大概把艾比女士当成了向导联盟的化身,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刷好感度的好机会?绝大多数人都露出了一脸“您说得很对”的表情。
于是,艾比女士再一次成为了人群的焦点。她有了支持者, 理所当然地,气势也变得越来越强了。她抬了抬下颌,盯住了李桢航和尤安,不紧不慢地说:“两位少将的顾虑,我能够理解。不过,作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我认为任务还能够继续,并没有到需要放弃的时候。”
她重新拿起了负责人的身份,就算是李桢航和尤安想反驳,也根本不能抹杀她在这次任务当中的地位。虽然实际上她对联邦和帝国军部的军官们都没有指挥权,只能管理那群跟着过来的向导。但是,不管怎么样,在这个任务里她的职权都比几位少将更高一级。这也就意味着,如果非得较真的话,李桢航和尤安只能听她的,不然就是违背命令。
当然,她一定要拉着这两位少将不放,其实心思也很明显——如果这两人不在,沈回川怎么可能带着佣兵团留下来帮忙?就算她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扁鹊佣兵团,谁都没有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沈回川还没说话呢,坐在阵法中央的白渊就似笑非笑地抬起了眼睛:“啧,说得倒是很容易。一个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碾死的弱者,还敢说什么‘安全不是问题’。你们想作死没有人拦着,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顶尖的战斗力突然发飙,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除了出手杀过一个化神期妖修之外,这位少年一直表现得毫无攻击性,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游戏沉迷者。而且,那张对于少年来说过于漂亮的脸,也很容易让人产生“他很好说话”的错觉。直到这一刻,他们才醒悟过来,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
说实话,艾比女士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责骂过,怔愣之后,整个人都气得微微发抖了。她眯了眯眼,也顾不上这位少年才是安全的保证了,冷笑着说:“原来这就是扁鹊佣兵团对待s阶向导的态度?直接骂我是‘弱者’,还要赶我离开?!”
“我只对值得尊重的人态度好,你完全不值得。”作为妖修,白渊怎么可能会像人类哨兵一样,权衡自己对向导的态度会不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他只是看出这个老女人不怀好意,想拖着大家一起送死,所以才直接地表明态度而已。“我也只会保护有自知之明的人,想送死的趁早给我滚蛋!!”
“作为哨兵,保护向导就是与生俱来的责任。”艾比女士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作为强者,保护所谓的‘弱者’也是应该的!既然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大家,那为什么不能继续?就因为你怕死吗?!一个哨兵,竟然比向导还怕死?!说出去不怕让人耻笑吗?!”
白渊的瞳孔已经隐约变成了竖状。身为渡劫期大妖,他还从来没有被人指着鼻子这么侮辱过,所以他彻底怒了。沈回川轻轻地拍了拍大妖的肩,给了他一份灵食甜点作为安抚,站在了他面前:“艾比女士,我想你误会了。我们顾问的能力是有限的,这几天之所以能保护好大家,是因为强大的怪物并没有集体出现。它们很聪明,经过这些天的试探,应该已经知道,什么样的战斗力才能击溃我们。”
“这样的怪物小队,很可能下一分下一秒就会出现。我们的营地在它们面前,完全不堪一击。而且,这颗星球上还藏着比大家想象中更厉害的怪物,甚至有可能超越传闻中的sss阶哨兵。以我们目前的能力,远远达不到能够保护这么多人在这里行动的程度。所以,我会把扁鹊佣兵团的绝大多数成员送回星舰,也建议其余各位暂时中止任务,回星舰上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