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没有变化的可能只有二公主夫妇吧,夫妻俩还是那么和善可亲,举止亲昵。
“……还没谢过三公主让妾与您共席。”骆济通举杯道谢。
三公主还敬,轻声道:“我这是在向你示好啊。”
看骆济通不解,她解释道,“母后与兄长都不怎么喜欢我,父皇在时还好,以后老三当家了呢,我也得顾着些将来啊。老三待霍不疑比亲兄弟还亲,前程必然不可限量。说不得,以后我还有事要托到你头上呢。”
骆济通手上一抖,脸颊蓦的红了一半,手中的酒水散落几滴。她自小进宫,一直以为三公主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蠢货,连装都不会装,活该整天被父母厌恶训斥,没想到……
“以后会来向你示好的人还多着呢。”三公主有意无意的看了大公主夫妇一眼,“再怎么说,我母后兄长算是高升了,有些人,心中更不安吧。”
“殿下,妾,妾……”骆济通没料到这番变化,一时无从接话。
“不过也不用急。”三公主仿佛自言自语般,“你如今什么名分还都没有吧,霍不疑有允诺你什么吗?嗯,看来还没有。不着急,慢慢来,先把霍不疑拿下了,以后荣华富贵滔天权势,那是享之不尽。若是事情不成……”
她看着骆济通笑了笑,“就当我适才的话都没说。”
骆济通气息急促,浑身僵硬。
三公主倾过身体,拍拍她的肩:“我们做公主的,生下来就定了一辈子,没什么可翻腾的。可你们不一样,凭着容貌手腕还能搏上一搏。前朝的霍光大将军,三朝辅臣,权倾天下,听说他的妻子霍显,原本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奴婢,可她有做女人的本事啊,啧啧,后来多少出身显赫的贵妇都得看她脸色。你读书比我多,当知我这话不假吧。所以济通啊,好好干,加把劲,好事就在眼前——这是我的真心话。”
骆济通宛如受蛊惑般的看向前方首座的霍不疑,皇帝在和他热络的说话,太子待他亲近无间,越皇后不断吩咐宫婢给他添加肉羹汤菜,连长公主夫妇都要给他让座……这一刻,她的心前所未有的热了起来。
然后,她慢慢放下酒卮,脸色恢复正常,依旧温文恭敬道:“公主殿下说笑了,不过,妾也不瞒您,妾自幼倾慕霍将军,五年前在西北遇到他,见他伤痕累累,病弱无力,我就想着能好好照料她……”
“这话你不用跟我说。感动我有什么用,要感动霍不疑啊;最不济,也要感动父皇和老三,让他们都站在你这边。”三公主笑吟吟道,“当年,程少商随便哄两句,他霍子晟就跟心热的什么似的,恨不能把人揣在怀里贴肉疼着,你也学学人家。”
“……”骆济通勉强一笑。
三公主自斟自饮的冷眼看她,满意的笑了。
上首席位处,皇帝越看养子越心酸,声气发堵:“你……你怎么头发也白了……”
霍不疑微笑道:“几根鬓发罢了,边关苦寒,这是常事。”
“常什么事。”一旁的崔侯忍不住插嘴,“我也在那儿,怎么头发一点没白啊。”
众人侧头看去,只见崔侯果然与五年前变化不大,二皇子正要问为何,霍不疑轻笑一声:“崔叔父,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五年来一直有喜事,自是一直精神爽了。”
崔祐低骂:“你这竖子,不饶上我心里不舒坦是吧!”
“这怎么说的。”太子笑问,他察觉出霍不疑不愿众人关注他,也帮着扯开话题。
崔祐笑呵呵的说了起来。
原来崔家父子三人这五年来过的异常精彩。除了头一年刚到西北,大家手忙脚乱无暇他顾,第二年起桃花运跟扑棱蛾子一样拼死都要撞进他崔家大门。
先是崔大郎某日遇上了一位当地豪族出身的小女娘,两人一见如故,比完弓箭比剑术,比完剑术比酒量……然后崔侯就有了第一位儿媳;结果到了迎娶那日,居然发生了‘姊妹替嫁’的乌龙事件——原来是那小女娘的生母早逝,继母听说崔侯是皇帝心腹,崔家又是开国功臣,于是起了坏心思。
之后一通鸡飞狗跳乱七八糟,末了在西北众多世族的劝说下,崔大郎以长姊为妻继妹为妾,前提是亲家休了那不慈的继母。
皇帝用力拍腿,指着养子笑骂:“看人家多争气,那时崔大郎才十六吧,这妻妾都有了!”
席间众人哈哈大笑。
给长子办完婚事,崔祐刚松下一口气,谁知次子的桃花更凶猛。
西北边族众多,刚长出喉结的崔二郎靠着满嘴花里胡哨,前后脚的结识了两个胡族女孩,一个豪爽些,爱骑马打猎,一个浪漫些,爱听他讲中原的才子佳人故事。
相处一阵后,两个女孩春心萌动,同时要求崔二郎来提亲,崔侯也很开明,叫儿子问清那两女子的家世来历,择优录取就是。
崔二郎一问之后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两女都是部族族长之女,要命的还是来自两个积年世仇的部族——说实话,本来那两位族长老爹也不愿女儿外嫁汉人,但一听仇家女儿也在竞聘崔家新妇的职位,小儿女之事立刻升级为‘不能让对头比下去’的外交事宜。
照旧是一通鸡飞狗跳乱七八糟,若不是霍不疑预先提防,手段了得,边城险些闹出部族火拼的惨事,最后凉州州牧亲自出马,一番安抚劝说外加和了十八桶稀泥,崔二郎同时有了两位不分主次的妻子。
二皇子被呛的连声咳嗽,太子忍笑去捶打他的背,四皇子喷了一案几的酒,四皇妃赶紧帮他擦脸,皇帝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事他早得过崔侯私报,只是不知道细节竟如此可乐;反正朝廷对西北诸部的羁縻策略是‘拉拢小的制约大的’,联姻两个小部族也不坏。
正当众人都以为崔家二子将老爹缺了一辈子的桃花运都补足了,崔侯的人生也开始骚动了。某次崔祐巡边,路遇悍匪,偏偏带的人手不多,危难之时只能负伤逃入雪山,然后被一个贫苦的猎户寡妇救了。
后来崔祐得知,自从这家男人死后,这妇人带着老人孩童日子过的十分艰难,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撇下老小去改嫁。崔祐觉得这妇人坚韧可敬,便对她说‘自己心中妻子的位置早有人了,若她愿意,自己就纳她为妾,帮她照顾老人孩子’——然后单身了大半辈子的老崔,终于房里有人了。
其实若只是寻常的救命之恩,给钱关照就是了,崔祐之所以会纳了那妇人,众人心知肚明,那些日子在山中必然发生了某些不可言说之事。
皇帝很是感慨:“这样才好,朕看你一直孤零零的很不是滋味,可谁劝你也不听……这下好了,阿猿啊,有个女人贴身伺候你,朕也放心了。”
说完这话,他照例不忘瞪养子一眼,“听见了没,连你崔叔父都有人了!”
霍不疑温和的笑着:“臣听见了。”
大公主一直心怀怨怼,想着若非姓霍的捣乱,此时东宫之主说不定还是她那好说话的同胞兄弟,自己何至于受三皇子的气,于是忍不住酸道:“说起来,子晟也是有人的,五年前都快要成婚了,可惜啊,一朝……”
“住嘴!”
“长姊说什么呢!”
越皇后与太子同时厉声喝斥,大公主悚然惊醒,大驸马连声告罪:“公主是饮酒醉了,醉了,说话不经心的,子晟莫怪,陛下,太子殿下恕罪,千万恕罪……”
霍不疑垂首不言,众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皇帝久久注视长女,面无表情;殿内气氛凝重,无人敢开口。这时一名小黄门轻悄走进殿来,在岑安知耳边说了两句,然后岑安知朝皇帝一拱手:“陛下……”
皇帝点点头,然后朝长女道:“你不会说话,回家好好自省后再说话,这一年,你就不必再进宫了。”
“父皇……”大公主哀求的看向皇帝,被禁止进宫一整年,属于很严重的惩罚了。
大驸马在旁懊恼不已。
皇帝没理他们,抬头又道:“今日差不多了,太子,子晟,崔祐留下,其余人散了吧。哦,骆氏,你也留下。”
越皇后率先起身,从侧面离去,其余人等出席后齐声告退,然后鱼贯出殿。
走出殿外,几位小皇子先是一哄而散,大公主用力甩袖,泄愤般的大步快速离去,大驸马赶紧跟上。二皇子看四皇子面色潮红步履不稳,过去帮四皇妃托着四皇子走,四皇妃不知前情,只觉得这位二皇兄虽然看着有些落拓,但真是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