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见公子还在相亲么?”凌不疑忽道。
袁慎呆滞一刻,知晓其意,黯然道:“我终是得成亲的。”相敬如宾,互相体谅就是了,世间寻常夫妻不都这样么,不知道以后何处再去寻一个讨人喜欢又妙语如珠的程少商。
凌不疑笑了,刹那间犹如雪树漱银,令人不敢逼视:“那就好。在下先恭祝善见公子得逢佳缘。公子来诵唱之时,吾一定携妇登墙,洗耳恭听。”敢来?看那只小狐狸不从墙头砸东西下去才怪,袁善见还当她像桑氏夫人那样好脾气。
回府途中,凌不疑斜倚着车梁,年轻白皙的面庞微微发红,迎风吹散微醺之意,过不多时马车驶入巷口,车旁两行侍卫止步,众人只见凌府门口站了一名文士打扮的长须中年男子。梁邱氏兄弟赶紧双双下马,搀扶着微醉的凌不疑下舆。
凌不疑扶着梁邱起的胳膊,边往里走去,边笑道:“欧阳先生怎么站在门口。”
欧阳观笑着走在其旁:“少主公好薄情,自己去赴定亲喜宴,却将老朽留在府中应付王家的纠缠。那金香酒老朽可是垂涎多日了啊。”
梁邱飞奇道:“王家又来啦?这都第几日了。”
欧阳观道:“今日若非老朽三寸不烂之舌,王家父子就要闯去程家定亲宴了。”
梁邱飞撇撇嘴,颇有鄙夷之意。
庭院冷清,四下无人,凌不疑边走边想,片刻后停下脚步:“欧阳先生这就去草拟调令,就照之前议定的,着张擅领左骑四队去王隆处帮衬,不必尽听其言,相机行事即可。再让李思点两组弓手,两队强弩卫,另五百精兵去车骑将军帐下听令,要恭敬些。”
欧阳观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梁邱飞惊道:“卑职以为少主公是不会答应的。”
“阿飞。”梁邱起低声斥责。胞弟看着身量高大弓马娴熟,其实年岁只比未来的少主公夫人大数月,又受府中众人疼爱着长大,骨子里实是一片天真。
“晾了他们七八日,也够了。”凌不疑单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无疲惫。
梁邱飞不敢置喙,只能不满的嘀咕:“那王淳自己养了一帮酒囊饭袋,练出来的兵连县衙里当差的都不如,真是现眼!剿几个山贼都险些被人掀了大营,还要少主公替他遮掩,假称这是什么疑兵之计,这才没在众将领面前丢人。幸亏没娶他家女儿,不然姓王的还不更得摆老丈人大舅哥的派头……”
凌不疑淡淡看了他一眼,梁邱飞立刻住嘴。
梁邱起暗叹,上前转过话题,轻声道:“少主公,今日你饮酒不少,何不在程府歇一晌。卑职看少女君今日一直没出面,说不得就在后院等您呢。”
等他?凌不疑卸剑脱履踏进屋中,心中暗嗤一声。那小狐狸精再投十次胎都不会这么做,“她说明日有大阵仗,要好好歇一日,叫我别去烦扰她。”
梁邱飞叹道:“少女君也太……为何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少主公您身上呢……”
凌不疑闭目良久,才自言自语:“……会自己周全,这样很好。”
梁邱起招呼侍童和婢女过来服侍,自己揪着胞弟的领子往外走去,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当初霍氏夫人就是一颗心全扑在了凌家,掏心掏肺待之,结果如何。再说,少主公身居朝堂之高,家妇若不懂周全,难道要事事让少主公亲自动手。”
梁邱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兄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梁邱起放下胞弟的领子,板板正正道:“为兄有四位红颜知己,这些事,自然知道的比你多些。”
梁邱飞顿时一脸崇敬,高山仰止。
凌不疑坐在胡床上,隐隐听见屋外两兄弟的对话,一时间仿佛神思外游,静静的凝视着窗棂上的一盆小小金橘,娇嫩的绿叶衬着小巧玲珑的油亮果实,色如赤金。
次日一早,凌不疑点了一辆轻便精美的軿车出门,亲自上程府接了未婚妻,出城后一路往东行去。此时秋高气爽,沿途乡间风景美不胜收,少商原本心情甚悦,可恨身旁的美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而寡言。于是少商就跟骑行在车旁的梁邱飞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少女君您不知道,车骑将军御下,那是出了名的以酒色财帛收买人心。哪怕当初收入帐下时是一员悍将,没几年也被酒色泡软了骨头。哎哟我那张李两位兄长哦,真是要受罪了。”梁邱飞显然对那调遣之事依旧耿耿于怀。
“诶,飞侍卫此言差矣。酒色财帛哪有人不爱的,我也……”眼见凌不疑视线扫来,少商连忙改口,“我那万家伯父就爱的很,也没耽误他行军打仗呀,王将军定然还有别的不妥。”
“自然还有别的!”梁邱飞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正欲说下去,却见兄长瞥来不赞同的目光,只好转而道,“总而言之。这几年王氏给我们少主公惹下了好些麻烦。”
梁邱起赶忙骑过来道:“车骑将军到底是太子的长辈,看在东宫的面上,也不能叫王氏一门太失颜面。”
“那还不容易,让王将军早些致仕嘛。”少商道,“以后安享富贵就是了。”
“致仕?哈,王家那样恋栈权位的……”梁邱飞看见兄长眼睛瞪的更大了,“总之他们不肯致仕。”
少商笑道:“他不愿意自己致仕,你们可以帮他致仕嘛。”
“不知吾妇有何妙计。”凌不疑终于忍不住开口。
梁邱氏两兄弟互看一笑,想主家两口子要说话,连忙策马骑开去些。
少商转过身来,笑眯眯道:“我听说文修君以前看的严,可如今车骑将军渐渐不听她的话了。你上回不是送了他两名美姬嘛。我看啊,这是人数太少,力有不逮。你再寻些年轻力壮的美姬给人送去。不妨暗中许诺,谁能缠的王将军时时真身上阵,将来离了王家就重重有赏。有了财帛,将来不论嫁人还是自立女户,都富富有余了。总而言之,大家齐心合力,定要日夜挽留王将军在床榻之上。”
凌不疑好像肤色又白了几分,脖颈上青筋浮起,宛如从牙缝里迸出:“……这种话,也是你一个未嫁人的小女娘能说的?你怎么不索性让我派人去给王淳下些巴豆!”
真应该叫姓袁的来听听,看善见公子吃不吃得消。凌不疑又忽发奇想,若楼垚听到这番言论,难道还会不管不顾的全盘赞同拍手叫好?那他是真做不到了。
少商笑道:“为何不能说。我这是正道妙计,美人放在那里,他若不动心便平安无事。下巴豆嘛,到底落人话柄。唉,也不知王将军口味如何,他若喜爱年长些的就好了,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到时如狼似虎地动山摇,保管叫他正旦前就告病休。”
“这些乱七八糟你都是哪里听来的!”
“你以为乡间妇人闲来无事,在太阳底下都会聊些什么。”
“那你就全都听着?”其实军营中荤段子也不少,但凌不疑冷漠自持,从来避而不听。这下可好了,他跳过的课业自家未婚妻都给补足了。
“求知不倦,学而不怠嘛。”少商摸摸鬓发,毫不在意,“孔夫子都说了,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啊。”
“这是孟夫子说的。”
“哎呀差不多啦,你怎么和陛下一样,一个字都要挑出来。做人要宽~厚~!孔夫子不是说过嘛,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难道你没听说过。”
“……这也是孟夫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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