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一怔,显是没想到这个缘故。
“上有天下有地,我真是个天大的蠢才!”少商气急败坏,她此刻已想明白前后因果了,“我来时这里空无一人,见风和日丽天高气爽,就爬上屋顶打个盹。那两人定也以为塔里无人,才在这里相谈阴私的。哎呀!早知道我就将马栓在塔下了,人家一看有人就不过来了!”
凌不疑忍不住笑起来:“爬到塔顶打盹,嗯,是没什么人能想到。”
少商讪讪的:“谁人小时候没个嗜好呢。”
凌不疑笑了笑,俯下身子,拎起女孩微凉的双手:“今日,你再陪我走一走罢。”
少商望进他含着笑意的眼中,浓褐色的瞳仁剔透如晶,却叫她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她此时才发觉他今日着一身隐隐反光的暗蓝色织银斜纹锦袍,原先应该披着外罩袍却不见了。不等她回神,凌不疑已再度将她提起来放在自己背上,又将她双手绕在自己颈项上,然后迅速下塔而去。
少商本想要求自己走,但见他在山丘上侧转腾挪,健步如飞,比之自己走不知快了多少,便老实的闭上了嘴。伏在男子宽阔的背上,鼻端萦绕着仿佛如清冷雪林般的气息,为着不掉下去又得牢牢搂着他的脖子,隔着薄薄的春衫,几乎能感觉到下面结实修长的背肌,少商尴尬的简直不知如何自处。
两人先在东面树林找到少商那匹奶牛斑小花马,蠢萌的小马犹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在摇头晃脑的卖萌,凌不疑看着那可笑的花环,嘴角弯了弯,少商红着脸表示‘这也是小小嗜好’。
然后凌不疑牵着小花马拉着女孩往南又走了一阵,找到了他栓在那里的一匹高头骏马,漆黑的辔铁上挂着一件墨蓝色的织锦外罩袍,显然他也是临时起意跟着那两人过来的。
少商笑道:“原来你也将马栓在这片林中呀,真是……”她本想说‘英雄所见略同’,但想到将凌不疑拉到和自己智商一个水平,属于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于是改口道,“凌大人,我们赶紧回去。”
谁知凌不疑却摇摇头,道:“此刻已过酉时,那两人看哪些人误了筵席,就能慢慢筛出今日雁回楼上的人了。”沉吟片刻,又道,“我们往别处走。”
少商只好随着他翻身上马,一路跟着凌不疑背向雁回楼而骑,骑不多时,来到一处山崖之下,崖便还斜斜长出去一棵歪脖子树。
“凌大人,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少商看天色渐沉,此处荒僻,开始惴惴不安了,其实适才她就想自行骑马回去,可男子牢牢捉住了小花马的缰绳,使她离去不得。
凌不疑牵着两匹马仔细栓在山石边,背着女孩,不缓不急道:“我今日实在没想到会碰上你,更没想到叫你撞上那两人。”
少商听出他语气不善,心下一慌:“凌大人,您认识那两人么?事情很要紧么。”
凌不疑继续道:“我就是想看清这两人才一路跟来。如今我尚不知晓他们的真面目,却要反被识破了。”
“怎么会识破呢?他们又没看见我们,我们只要好好寻个误了宴饮的由头,就能蒙混过去了呀。”少商的声音十分干涩。
凌不疑转过身来,眉目俊美深邃,神情晦暗难明:“不,还有你,你能将我泄露出去。”
“我,我不会的……”少商声音发颤,她忽想起适才凌不疑就想杀了厢房里那两人,眼下对自己的心思怕也是一样的。她见势不对,立刻想往小花马那边跑去,谁知凌不疑伸手就从山石上掰下一块石头,轻轻一抛,笔直投掷过去,生生在少商脚步前砸出一个小小深坑来。倘若少商适才走快一步,如今脚尖就被这石头砸中了。
凌不疑再次露出那种陌生的淡漠神色,一步步朝少商走来。
少商步步后退,忽然大声道:“我听闻你自小养在皇后宫里,又和太子素来亲厚,谁不知道你是哪边的人呀,那些人要对付太子,难道会不提防你?!”
凌不疑停了脚步,淡淡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不是怕他们知道我在扶保太子,只是不能误了几日后的一场好戏。”
少商害怕的牙齿打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都快退到山崖边了:“凌大人,兄长,我真的不会说的,你要相信我……”
“兹事体大,稍有不慎,多少颗人头落地,我不能只凭相信你就作罢。”凌不疑淡淡道,说话间,他已经抓住了少商的手臂,只消轻轻一推,可以直接完成杀人毁尸两个步骤。
少商双手牢牢扯着他的衣袖,哭的稀里哗啦,飞快的辩解:“……不,不是,我又不认识那两人,不对,我都没见到他们的脸,我怎么透露你的行踪呀,难道我满营去喊一通么?!再说了,程家根基薄弱,既非豪强世族,也不是起初就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股肱重臣,这,这储位什么的,我们掺和什么呀……您真的可以相信我……!”
天呀地呀,她的人生为什么这么悲催,上辈子运气不好归不好,总算还安稳的活着,这辈子却要卷入国家阴谋,跳过社会版直接上政治版,老天爷呀,用不用这么器重她呀,她的资质其实连混个俞镇十三妹都勉强的!
凌不疑听到这里,缓缓放开右手,后退数步,一言不发的转身坐到山崖边的一块光滑平整的长形方石上。
少商是见过凌不疑本事,知道逃跑无望,还不如将力气都用到哀求上,眼看有戏,赶紧连滚带爬的挪到凌不疑身边,哭哭啼啼道:“……我和阿垚都那么敬重您,仰慕您,怎么会坏了你的大事呢……”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只听‘啪’的一声,凌不疑左手直接从身下方石上掰下一块来,少商立刻被吓住了,牢牢闭上嘴巴,不敢再啰嗦。
凌不疑缓缓从怀中拎出一枚玉饰,少商定睛一看,竟是半块玉珏,碎裂处还留有一个‘弱’字,她惊慌的连忙去摸自己腰间,果然发现腰际空空——这是程老爹给她的玉珏,上面还亲手给她刻了一个‘嫋’字。
“还有半边呢?”少商呆呆的。
凌不疑道:“已叫那些人捡去了。”
少商脑子飞快转动,立刻明白了。
适才凌不疑趁乱扯下她的玉珏,将之对半捏断,然后将刻有‘女’字的半边玉珏丢出去,让厢房里那两人捡走,剩下一半则自己留下。都城里名中带有‘女’字的女娘多了去了,只凭那半边玉珏是猜不出谁的,但若有另半片玉珏,只要玉石纹路对上,就能打听到自己了。
凌不疑微笑道,“我也想相信你,不过……还是这样好些。”
少商心头的怒火熊熊燃起:“你居然要挟于我?!”
凌不疑淡了脸色:“那我还是杀了你。”
“别别别……”少商立刻软了,扑上去巴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您还是要挟我!”
凌不疑微不可查的弯了下嘴角。
“总之,今日之事你不许和任何人说,包括你之双亲手足,还有楼垚,倘若叫我察觉你走了口风,我立刻将这半片玉珏丢出去,顺带提醒那些人程家有女,乳名嫋嫋。”他道。
少商气结,无奈道:“你既然知道那些人是谁,干嘛还来偷听,做这样大阵仗?!”
“你不答应,那我还是杀了你。”
“不不不!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么!”少商死死抱着凌不疑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很没骨气,但活下来最重要。
说完这番,两人全都安静下来,少商精疲力竭的坐到方石的另一端,垮着肩膀脑袋发空。一时心累一时放松,既失望于曾经以为高风亮节的偶像破灭,又忿忿于自己处处受制的窘境。算了,以后少见这人就是了!
凌不疑看着女孩的神情,将那半片玉珏紧紧握在掌心,淡淡道:“我早知道,你若看见了我真正的样子,就不会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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