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父不会又要升官了吧。”少商都眼红猪头叔父的运气了。
程少宫表示他可以卜一卦看看那郡太守会不会死,结果差点被萧夫人揍。
萧夫人拎着程止的耳朵叮嘱了好半天,大致意思是绝不可以表现出半分期待升官的意思,反而要比十全大孝子还积极的服侍在郡太守的病床前。
桑夫人笑眯眯道:“姒妇放心,除了料理公务,我让子顾睡都睡到郡太守榻前去。”
程止捂着耳朵一脸苦色。
又过数日,少商收拾好行囊车马,整顿好卫队府兵,程少宫也算好了日子时辰,就在他俩要启程的前一日,宫里忽然来人宣她陛见。少商赶紧脱掉懒懒散散的襜褕,换上皇老伯喜欢的端庄曲裾才敢进宫,一番转折,少商在长秋宫西门外的汉白玉长阶上找到了皇帝。
皇帝坐在石阶上,斜乜着她:“才放出去一个来月,骨头就又松垮了,这身衣裳多久没穿了,折痕都未熨平。”
少商尴尬的跪在下方石阶上:“那那……卧床休养,起身繁琐,何必磋磨好衣裳呢……?”
“如此说来,朕还得嘉奖你了。”
“妾身不敢!”少商连忙道。
“敢,这宫里没几件事是你不敢的。”皇老伯笑的胡须都飞起几根,“神谙丧仪后,老五就启程就藩去了。那日回来,皇后忽然说宫里好生寂静,以前还有你和老五偷偷打架,如今一个个都要走了……”
少商赶紧辩解:“妾身哪敢殴打皇子,只是五皇子心胸宽厚,妾身斗胆跟他闹着玩,闹着玩的!”
“行了,你别巧言令色了,不过老五也不肯认就是了。好好一个大丈夫,动不动被你一个小娘子压着打,真是把朕的脸都丢尽了——是以朕也不愿认。”皇帝幽幽道。
少商呵呵干笑。
皇帝望着西面方向发怔许久,久到少商感觉膝盖跪疼了,老头子总算开口了:“你别跪了,也坐下……唉,少商,朕这一生,是否做错了许多事。”
少商一愣,这才发现皇帝望的是永安宫方向,知道他想起了宣太后,一时黯然。
“陛下怎么说这样的话。”她道。
皇帝道:“朕一生戎马,暮年回首,才发觉许多人因朕的缘故死了。子晟的父亲,二妹,神谙,还有许许多多……越是淡泊无欲,心地善良之人,越是死的早。”
少商沉吟片刻,柔声道:“陛下请勿妄自菲薄,当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若不是陛下力挽狂澜,还不知要乱到何年何月!陛下之所以会作如是想,正是因为陛下心怀善意,始终顾念旁人。不论是宣娘娘,还是妾身,抑或是满朝文武,天下臣民,妾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能遇上陛下这样宽厚的君主,都是我等的福气。”
皇帝听女孩语气认真无比,失笑道:“说的好,是以朕治理天下还算不错了。”
“何止不错,如今天下太平……呃……”少商想到外面还有反抗度田令的武装叛乱,有些难以措辞,“总之,如今国泰民安,休养生息,都是陛下的功劳!”
皇帝状似无意道:“嗯,既然如此,那你究竟在惧怕什么?”
少商愣住:“惧怕?妾身惧怕什么,妾身没有惧怕啊,有时妾身还嫌自己太大胆了呢。”
“不,你只是看着胆大包天,实则如履薄冰。”皇帝似是什么都看明白了,“朕来问你,如今天下太平,你生于殷实人家,父母双全,手足友爱——一无生死之忧,二无饥寒之患,你为何总是惧怕自己会有不测?”
少商如遭雷击。
皇帝循循缓声,继续说道:“你明明与子晟情投意合,可你总是想着留条后路,子晟又不是心盲无知,是以你们才老是吵架……”他顿了顿,苦笑道,“自然,你留条后路也对,那竖子后来闯祸,还是多亏了你。可是如今呢?你迟迟未决,是不是还在惧怕。”
少商全身发寒,捧着胳膊呆坐一旁:“我,我,妾身……”
皇帝神情温和,毫无威势:“既然你有幸生于太平治世,又无家累,如今更是有人有钱,为何还要这样惊惧,对自己的心上人也顾虑重重。难得一世为人,若总是瞻前顾后,会错失许多动人的风景。”
少商开始冒冷汗了,像被捉住偷看答案的孩童一般说不出话。
皇帝叹道:“这世上能叫朕敬佩之人不足一掌之数,皇后算一个。”
少商疑惑的看他。
“朕与神谙,这辈子都被命数推着走,事到临头,起事也罢,成婚也好,由不得你不答应,可是阿姮不一样。当初朕担心她受了委屈会后悔怨怼,可她却说,并非人人都能遇到心爱之人,若遇上了,千万别放手,宁肯伤痛一生,也好过后悔一世。她自己选的路,哪怕岁月磨砺,风霜侵袭,也绝不后悔。”
少商倾羡道:“这的确是皇后娘娘会说的话。不过……”她顽皮一笑,“陛下,您是在自夸么。自夸皇后娘娘对您倾心不悔,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皇帝莞尔一笑,无奈道:“行了,你也该回去了,是明早启程吧。”少商连忙答是,皇帝继续道,“神谙说的对,你虽为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要倔强,朕也不逼迫你,总之,你想嫁谁就嫁谁,大路朝天,自己挑一条罢。”
少商拜倒告退,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看见皇老伯犹如一位午后晒阳的悠闲老人,正双手负背目送自己。
皇帝朝她挥挥手:“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少商心中感激,再次作揖后才离去。
次日一早,三路人马分别前后出城而去。
张擅偷眼看着前头肃穆骑马的俊美青年,低声问:“少主公怎么闷闷不乐啊。”
梁邱飞凑过去咬耳朵:“昨日少主公提议小女君同行,小女君回绝了。”
“我们顺路么?”张擅疑惑。
“稍微绕些路不就顺了嘛。”
张擅叹道:“小女君也真是,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梁邱飞深以为然。
霍不疑缓缓举起右手,梁邱起看见,高声大喝:“启程!”
……
第五成从窗口觑着坐在车内的袁慎,轻声问一旁的僮儿:“你家大公子怎么不高兴啊。”
那僮儿咬耳朵:“昨日公子去程家提议同行,程小娘子婉拒了。”
“我们顺路么。”第五成疑惑。
“稍稍绕些路不就顺了嘛。”
第五成叹道:“要说我在程家也住了段日子,程家上下都是和善仁义之辈,怎么程小娘子这般心如铁石,就算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当做老友往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