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静默了许久,不是很在状态的楼垚干笑两声,道:“那……什么,皇甫夫子歌倒唱的不错,以前在都城从没听过……”
程止夫妇本来心头怅然,听到少年呆头呆脑的话,不禁摇头失笑。
眼看夜色已深,众人起身走出庭院。
楼垚大步走在最前面,程止追上去拍少年的肩头,说什么要对吾家侄女好点云云,桑氏留缓脚步,转头轻问少商:“你觉得如何?”
少商撇撇嘴:“皇甫夫子也真是的。读书入仕都这么好,偏在这种事上稀里糊涂。都是太过自负的缘故,不然,这世上怎有人会弄不清自己心里喜欢的是谁呢?”
桑氏脚下一个踉跄,深吸口气:“……你说的,不错。”
然后默默的看着漂亮的女孩犹如颤动的花枝般,轻巧几步追上丈夫和未婚夫,大喊着‘叔父,你又欺负阿垚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诗经.郑风.出其东门》。
原文: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释文:
我走出了城东门,只见女子多如云。虽然女子多如云,但不是我心上人。身着白衣绿裙人,才让我乐又亲近。
我走出了外城门,只见女子多如花。虽然女子多如花,但不是我爱的人。身着白衣红佩巾,才让我爱又欢欣。
评:现代学者一般认为这是写男子表示对爱恋对象(或其妻子)专一不二的诗。
第50章
阳春三月,上旬巳日将至,作为(暂代的)的父母官,程止需要为百姓主持祓禊仪式——就是领着百姓到河边泼泼水洗洗澡,去除之前一年的晦气阴霾。
至于高门女眷,虽然不至于真的赤身露体的去搞天体运动,不过也会穿着单薄许多,还要拿帷幔圈起来挡着。楼垚嗫嚅着问少商那日能不能给自己泼一瓢水,以示祝愿。
少商笑嘻嘻道:“行呀。不过那日我要穿袒侧肩的襜褕,你穿什么呀?”这身子的两道锁骨纤细如蝶翼,超级漂亮的好吗。
楼小公子当即脸红如酱油烧肉,也不知脑补到了什么,捂着鼻子跑了。
可惜,上巳节的前一日,程老爹和萧主任从天而降。严格来说,夫妻俩是相隔半日前后脚莅临滑县的。这下少商别说露锁骨了,坐言起行都得规范起来。
程始答应婚事时十分痛快,事后回味又莫名舌根泛酸。待招安工作全部完成,率军回都城时途径东郡,便领一队护卫急驰来滑县来看女儿,顺便审查未来郎婿。
而萧夫人也被这桩婚事打了个猝不及防。
先是楼家二夫人托人来说亲少商,不等她平息错愕,又收到楼垚之父从青州寄来的恳切求娶信函(其实这信原是寄给程始的,写信时楼垚父亲还不知道未来亲家就在近旁)。萧夫人刚刚认真考虑起和楼家结亲的可行性,就收到丈夫的加急书简,说这婚事他已答应了,还和楼二大人互换信物了。
萧夫人一阵气恼,也懒得理睬丈夫心中那点小九九,索性启程来滑县当面询问程止夫妇,顺便接女儿回都城。
“但凡碰上嫋嫋的事,你们兄长就拿我当贼防备呢。”萧夫人不无自嘲。
桑氏笑道:“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别对少商太过了,当心反噬的厉害。”笑过后,她又问家里一切可好?
萧夫人道:“胡媪陪着君姑将后园的花草都拔了,这会儿正商量播什么粮种呢!我看精神倒比以前好了,姎姎还在学打理庶务,性子老成不少,也敢给人翻冷脸了。”
“那现下你看少商如何?”桑氏笑盈盈道
萧夫人沉吟,闭眼叹道:“你将她养的很好,……比我好。”
分别数月,女儿不但身量袅娜匀称,皓齿明眸,原先凝在眉宇间的那股戾气已消散不见了,看人的目光也不复往日阴郁孤僻,反倒透着善意和调皮。大约是见识经历了许多,如今女孩周身的气度豁达自然,举止文雅中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天真明媚,叫人望之生喜。
桑氏左右顾盼,显摆道:“你看看,我这里还是少商画了图纸改建的!”
跟着桑氏的目光,萧夫人四下一看,这间内室也不知怎么弄的,屋内温暖却不憋闷,更兼光线明亮,气息通透。
“前阵子,少商还给我挖了座沐浴用的灶,连上她找人新箍的大木桶,多冷的天都能在里头泡着。从砌砖到引水都是她的主意,简单又省钱,那些匠人没有不服的。”
萧夫人轻叹口气。
她过世的生母哪怕生下七子一女了,还是腰若折柳,形如少女,面庞荏弱明净,外面多少兵荒马乱家破人亡都打扰不到她安享富贵。现在少商长开许多,容貌几乎和生母一个模子里出来,可反倒愈发不像了。
县衙后宅不算大,从外面隐隐出来程始浑厚的呵斥以及女孩气恼的声音,间杂着程止幸灾乐祸的笑声。妯娌俩听了,俱觉好笑。
萧夫人不无担忧道:“阿垚也是楼家娇养出来的幺儿,你们兄长下手可别没个轻重!”
桑氏笑道 :“阿垚虽年少,可弓马刀剑都还来得,不是绣花架子,你放心!何况,有少商在呢!兄长也就是吓唬吓唬罢了……对了,说起来,这婚事姒妇怎么看?”
萧夫人无奈道:“都互换信物了,还能如何!”
桑氏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快,缓和道:“说实话,这婚事若非兄长一口应下,而是交由姒妇来料理,您会如何?”
萧夫人沉默片刻,干脆道:“我不瞒你。那日楼家托人来问亲事,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唉,少商桀骜不驯,在都城里的名声又不见得好,哪怕阿垚再喜欢,我想楼二夫人也要迟疑的,谁知……”她摇摇头,“这么快!”
桑氏笑道:“如今何昭君嫁去了并州,阿垚的母亲正面上无光呢,再耽搁下去,怕是何昭君孩儿都要生下了,他们能不快吗!”
萧夫人点点头,又迟疑道:“你说,少商嫁的这么好,将来姎姎的夫家要是没楼家的门第高,葛家会不会心生埋怨……?”
“你又来了!”桑氏用力放下碗卮,道,“我早跟你说过了,雄鹰和家雀不能一样养!嫋嫋这样的相貌秉性,是遮盖不起来的!”
她心想,萧夫人还不知道凌不疑呢,不然更有的闹了,“姎姎自有她的好处,将来也会姻缘美满的。你当初也说过,门第高不高与日子好不好过有甚干系!怎么,嫋嫋可以低嫁然后安心度日,姎姎就不可以了?”
萧夫人倒也没生气,叹了口气后,语气缓慢道:“其实我现在也想开了,许多事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楼大人在信中说,起初他也是犹豫的,便遣人去打听。巧了,正看见你们一行伤的伤,病的病,蹒跚车行往滑县而去。途中人困马乏,不堪者甚众,偌大的车队竟由她一个小小女娘主事……”
桑氏想起彼时自己腿伤,丈夫又哭又悔的,窝在车中死活不肯出去。
她不由得脸上一红。
“楼大人言道,不论都城里风传如何,他手底下的人,看到的打听到的,都是少商的好处——有担当,有胆识,孝顺叔母,体贴老程大人家的遗族,聪慧练达,还有一副怜弱悯孤的热忱心肠。楼大人还说,脾气好坏只是末节,少商年岁还小,将来慢慢教就是了。”萧夫人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