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相照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第五大侠心中,义弟家里尸山血海,生死一线,也比不上妹妹几滴眼泪来的要紧吧!”
萧夫人言辞锋利,毫不留情,“第五姑娘虽然惨死,但袁太公也以命抵命了。你还要如何?怎地,你义弟生父一条性命抵不上令妹么。这二十多年来,于私,第五大侠你愧对结义之情,自私自利,只知顾影自怜;于公,你愧对尊师授艺之恩,过去二十几年间正是天下大乱百姓苦难之际,你却始终纠缠于毫无益处的复仇与怨恨之中,于天下百姓毫无助益!哼哼,尊师也瞎了眼,一身好本事教了你这样的人!”
——第五成彻底茫然了,第四阶段圆满。
“那现在呢?”少商追问第五阶段。
萧夫人淡淡一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头棒喝,现在让他缓缓,缓过这口气就好了。阿筑与讴儿都喜欢他,日日缠着他谈天说地,教授武艺。回头我给第五成保个媒,将来生儿育女,振兴家业,事情就算翻过去了……”
少商不信,跑去程筑程讴的居所偷看,果然看见第五城坐在庭院中指点两个男孩翻手擒拿的姿势,手上还削着两把精巧的木剑——这个饱经沧桑的中年汉子,之前的满脸戾气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耐心。
“阿父阿母真有本事!”少商叹服。
程少宫道:“人都是这样,自家事束手无策,别家事就游刃有余了。到现在你还不肯与大母和解,阿父阿母不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少商皱眉:“听闻大母病了。”
“是呀,也说不清缘由,就是饮食不济,日渐消瘦,医工都说是老迈之症。”程少宫道,“其实大母岁数也不小了。阿母说,若是大母再不好,就要将叔父和兄长们都召回来了。”
少商明白这是准备后事的意思——然而她还是不发一言,拒绝临终关怀程母。不是她心硬,而是,总得有人记得那个枉死的真正程少商吧。
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少商这夜睡的喷香舒坦,一夜无梦;而都城另一边的骆府中,一位素以贤惠闻名的名门淑女则彻夜难眠。
次日一早,天色尚未亮透,骆济通便起身梳洗打扮,甚至不及通报骆夫人一声便叫家仆套车出门了,半个时辰后,骆济通堪堪赶上霍府正门大开,一行人即将离去。
霍不疑一身赤色朝服,修身颀长,骑在高头骏马上,更显得英俊堂皇,端正雅肃。
骆济通心中敬慕,柔声道:“妾身见过将军。”
“你怎么来了。”霍不疑略略惊异。
骆济通微掀车帘,神情黯然却不失端庄:“妾身有话对将军说,家父昨日已经……妾身万分惊慌无措……”她没有说下去。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霍不疑冷静道,“聪明人就该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五年相伴,难道将军不该给妾身一个说法。”骆济通哀求。
霍不疑看着她:“我与另一女子相伴过,一道用饭,说笑,吵闹,耳鬓厮磨;我知道何为‘相伴’——你我从未‘相伴’过。”
周遭一干侍卫家将或站或骑,众目睽睽,骆济通万般难堪,泫然欲泣;一旁的梁邱起面无表情,梁邱飞心有不忍。
“若不能得到将军的说法,妾身万难甘心。”骆济通低声道。
霍不疑想了想:“今日陛下大朝会,待我回来再说。”
目送心上人毫无留恋的离去,骆济通心中痛楚难当,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掌心已被指甲抠出了血。她既不愿回家,也不愿在霍府干等,略一思索,便叫驾夫往程府而去。
程氏虽为新兴家门,家仆倒很有礼数,得知萧夫人不在府中,骆济通由婢女引着去了少商居所,这才知道虽则已日上三竿了,程家女公子还睡的昏天暗地。
骆济通心中苦涩,心道这就是她的情敌,处处桩桩皆不成体统,霍不疑却死心塌地。
少商也很抑郁,难得告得假日,不睡到吃午饭都对不住社稷百姓;偏此时却要装扮整齐,与骆济通客气对坐。她强忍哈欠:“不知骆娘子所来何事。”
骆济通一哂。
程少商就是这样的性情,一旦有隙,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自从那日在永安宫有过龃龉,她便再不肯喊自己‘济通阿姊’,只一板一眼的称呼‘骆娘子’。
“……那日我措辞不当,妹妹埋怨我轻忽了宣娘娘,也是应该。”她低声道,“不过也请妹妹原宥我,眼看与霍将军的婚事在即却被打断,我,我有些着急。”
少商扯扯嘴角,不可置否。
话说的再好听也没用,骆济通回来至今还未去拜见过宣太后,又何必惺惺作态,不过她懒得揭穿这女人,只懒洋洋道,“无妨,无妨,我也有些着急,着急接着休憩。骆娘子究竟有何事上门,万请尽早告知。”
骆济通面色一僵,旋即恢复哀怨可怜之态:“我自幼倾慕霍将军,之前我与他各自有婚约,以为此生无望,谁知天可怜见,叫我与霍将军在凉州重逢,少商妹妹一定不能想象,当时我有多么欣喜……呃……”
少商戏谑的摇摇手指,打断了她:“三件事。第一,自幼倾慕霍侯的名门淑女,你猜这座都城中有多少?若是召集起来,能否编满一队先锋营。”
骆济通神情不悦。
“第二,你说自幼倾慕霍侯,凉州重逢后欣喜不已。是以,你与你亡夫犹是夫妻之时,心中还惦记着霍大人喽?”
“你怎能如此说话!我与先夫,我与先夫……”骆济通既惊又恼,“我与先夫相敬如宾,和乐融融,你怎能妄自揣度!”
“好好好,那就算你‘自幼倾慕’霍侯直至婚前,然后夫婿一死你的‘倾慕之情’卷土重来了,如何?”
骆济通被气的无可奈何。
少商笑容缓缓淡去:“第三,我的脾气你知道,既不宽宏大度,也不善解人意,更不会心软怜弱,所以不会被你三言两语装可怜哄了去。我一旦对人有了成见,就再也懒得敷衍。骆娘子,你今日上门究竟有何事,赶紧说了吧,我还要接着睡呢。”
骆济通幽幽道:“你倒不怕欺侮轻慢我的坏名声传出去。”
“无妨,我的名声从来不大好,也没碍着我一回又一回的定亲,嗯,每回的郎婿都还不错,骆娘子就不用为我操心了。”少商深谙自嘲之道,只要伤不到自己,就会气死对方。
“好吧,我说。”骆济通修为高深,遭到这般讽刺,居然依旧一派端庄哀伤,“家父这几日一直在城外办差,昨日傍晚忽然遣心腹回家,言道霍将军当着许多人的面送了一架镜屏给他,指名是给我做嫁妆的。我都不敢想,家父当时是何等羞辱!”
少商一愣:“令尊居然不去找霍大人评理,你们在西北不是只差定亲了吗?”
骆济通黯然一笑:“这不是没定亲么?”
“太子殿下不是很看重你么。”
“殿下更看重霍将军。”
少商虽然看骆济通不顺眼,但也觉得临门一脚被抛弃的女人实在有点惨:“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骆济通眼中蕴泪。
少商挠挠头。
一个男人不想娶一个女人,除非权势利益逆差极大,不然断难成事;然而连皇老伯都没有逼迫霍不疑成功,骆大人显然更无能为力了,何况霍不疑和骆济通本就未有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