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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运没有伤人和的萧夫人回到自己临时的居室,只见程始已经半躺在床榻之上,满身酒气,没被大胡子覆盖的脸庞红的很。
萧夫人一点不见怪,慢条斯理的卸下笄簪环佩,然后让青苁给自己缚起襻膊,十分熟练的松开程始的领襟,露出满是汗渍热气的胸膛,等仆妇打来一大盆热水,亲自给丈夫擦拭敷烫。程始悠悠醒来,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冲着妻子吃吃发笑:“元漪。”
青苁和几个惯常服侍的仆妇都在一旁掩面偷笑,萧夫人瞪了程始一眼,解下襻膊,屏退众人,坐到丈夫身边,“叫你与二弟好好说说,你倒好,喝成这样!”
程始一边拿热布巾拭面,一边道:“二弟寡言这么多年,我都不知该如何跟他张口了。这几日我与他说搬府宅之事,他总是一声不响;说急了,他就说自己不必搬,就留在这里读书好了。气得我,咳……不就腿有些不便么;不趁这回二弟已有些醉了赶紧再灌他几杯,如何叫他说心里话?”
萧夫人凑近写,问道:“那,这回他肯说了?”
程始把热布巾搭在自己脸上,闷闷道:“他只反反复复对我言道,‘兄长,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没出息’,我衣袖上都是他淌的泪。”
萧夫人也怔住了,想起往事,叹道:“咱们家,最委屈的就是二弟了。”
程始扯下布巾,低声道:“幼时家贫,无钱让他去读书;后来战乱,咱们倒是结识了几位儒生,有人引荐着到白鹿山去随桑老先生读书,可……”他双目含泪,“我们在外拼杀,总得有人照看家小,他自请留下,就让老三去了。”
萧夫人垂泪道:“后来三弟读书有成,得陛下嘉奖授官出任,二弟比谁都高兴。只……只可惜了他自己……”
程始一抹眼泪,道:“他与三弟不一样,他读书,不为任官发财,就是因为喜爱研读经学典籍,这回,我一定要如他的愿!”
萧夫人喜道:“二弟答应了?”
“总算是点头了!”程始松了口气,想了想,又促狭道,“当年叫三弟去白鹿山读书也好,这竖子生得最似阿父,讨得了桑公之掌上明珠。如今咱家也算一只脚踏进门槛了,有人引荐,去哪位大儒的馆舍都成。”
萧夫人果断的一拍床榻,道:“好,过了正旦就送二弟出门。正好我要晾晾那贱人!”
提起葛氏,程始也是一肚子火:“晾什么晾,直接休了便是,有这么个婆娘日日在身边指摘没出息窝囊废,二弟才这般消沉!这贱人,倘若只在内宅中搬弄搬弄是非也就罢了,居然还趁我们不在,自作主张要卖了阿鼎的家小!若非前方战事要紧,我立时就想回来抽她一顿鞭子!咳,葛太公何其疼爱于她,她既看不上二弟,早些改嫁多好,葛家也不会不肯!何必这般相看生厌。”
萧夫人讥讽道:“你以为她没动过改嫁的主意?”十几年前就动过了!
“那她怎不改嫁?”程始好生遗憾。
萧夫人白了他一眼:“这事你别管了。”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衣衫要出门的模样。
程始奇道:“你往何处去?”
萧夫人回头,冷冷道:“那贱人刚在席上受了我们一顿排揎,适才你在二弟处,她不好过去,如今你回来了,她还不去跟二弟哭闹?我们都回来了,难道还看着二弟受那贱人欺侮?!”
第11章
宅院不大,从程始夫妇暂居的客房到程承夫妇的主居处不过两道廊三个转,萧夫人领青苁夫人以及一众武婢几步就到了,果不其然听见从里屋传来葛氏尖利的哭骂声。
“……你也算男人,看着妻子受此大辱,竟一句都不说,不如我将裙袍予你,你穿出去给别人看看罢!读书不成,做官不能,还是个跛子,你说,你还能作甚?!我好生命苦呀,跟了你这样懦性的……”
此处本是程承的书庐,门口守着的几个仆妇,一见萧夫人就要上前阻挡,当前一个便是葛氏心腹李追,她见这回萧夫人带的不是寻常仆妇,而是持剑负弓的劲装武婢,已有些心慌。
她赶忙上前躬身行礼,赔笑道:“女君您……”不等她说下去,里头又传来程承的声音。
“够了!你若忿忿不平,可以回葛家去,兄长会多予你金银……”
“休想!我嫁之时你们程家困厄交加,如今你家兄弟飞黄腾达了,你们倒想弃了我,休想!你要是之前叫我回去,我还敬你还有几分胆略,怎么,你兄长回来了,你这软骨头长了胆啦,知道跟我顶嘴了,你一辈子就是窝囊无能的废物,只靠你兄长……”
萧夫人忍无可忍,几个武婢上前三两下就将葛氏的仆妇拗臂缚起,青苁夫人则直接一把拧过李追的胳膊,顺手就丢给后面人,院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哎哟哎哟’之声,不等李追等人发出高喊出来,只听‘哐’的一声,主居处的门扉竟叫萧夫人一脚踢开。
被扭住胳膊的李追被吓一大跳——随葛氏在程家十几年,素来斯文柔致的萧夫人上来就是一脚踹门,可是从未见过,都忘了挣扎。
萧夫人径直走入屋子,只见程承半靠在床榻一边,酒气未散,已被气的浑身发抖;葛氏则站在他对面,正跳脚大骂。见到萧夫人进来,程承抬起头,满面难堪之色,又有几分委屈,目中含泪,道:“……姒妇……”
萧夫人心头一痛,她自嫁入程家,便将程始的弟妹都看作自己的一般,程续和程息出嫁,程止又远走读书;日常理家,实则只有程承对她多有辅助。如今见他满目枯槁之气,明明才比程始小几岁,却仿若垂老之人,直叫她恨得不行。
萧夫人也不多说话,示意青苁夫人将程承扶走,葛氏要上来纠缠,萧夫人上前一步,袖中笼拳,一记重重打在葛氏肚上,再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用力之大,直接将之掼倒,当即将葛氏打傻了,呆坐在地。这时,青苁夫人已领人迅速退避关门而出。
“你,你……!”葛氏肚皮剧痛,一手捂脸颊,一手捂腹,不敢置信道,“你敢打我!”
萧夫人和程母不一样,是真正书香贵门教养出来的,这么多年妯娌,萧夫人连高声叫骂都不曾有过,如今竟然如此。
萧夫人目若寒冰,冷声道:“我不但要打你,还要休了你!”
葛氏忍着疼痛,豁的一下爬起,骂道:“我不走,当初程家穷的……”
“适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萧夫人平静道,“那又如何?如今程家势大,葛家势弱,我想打你就能打你,想休你就休你,你能如何?”
她缓缓踏前一步,葛氏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惧她再来打自己,道:“你敢?!我父对程家有恩!”
“什么恩?资助粮草么,乡里县里哪家大户不曾献过?”萧夫人冷笑道,“大人护卫乡里周全,使众乡亲不致沦入刀枪战火之中,保全了多少人阖家性命,出些粮草财帛也算是恩德了?怕是葛太公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对程家有恩罢。”
葛氏惊疑不定的看着萧夫人,道:“你怎么……怎么……全变了。”印象中那个温顺和气,说话端庄细致,凡事不与她计较的萧夫人哪里去了;神情变了,说话变了,连举止都变了。
萧夫人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
葛氏有些明白了,咬牙道:“那些年你做出低声下气的好模样来,君姑拿你没办法,君舅到死都在夸你温良贤淑,是程家之福,临终前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君姑不许为难你,你,你好会做戏……!”
萧夫人轻轻一笑,忽又不急了,缓缓道:“你以为我是你这种蠢货?彼时我势弱,娘家嗷嗷待哺,我如何有底气跟君姑顶嘴,我忍着,忍上十余年又如何,忍到今日,再来和你好好算账。”
葛氏又惊又俱,复又鼓气道:“你待如何?不过是休了我。”
“不如何。”萧夫人缓缓走到葛氏身边,道,“其实,许多年前你就想过改嫁了罢。”
葛氏一惊。
萧夫人自顾自的说下去:“第一回 是你新嫁没两个月,你挑拨二弟自己另起炉灶,另扯大旗,以你的嫁妆为军资也做出一番事业,是不是?可二弟一口回绝了,你气愤的回娘家住了十余日,要家里给你择婿另嫁,是也不是?”
葛氏吓的不轻,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随即赶紧闭嘴。
萧夫人笑道:“你总说我命好,嫁得英雄汉。有本事你自己也去嫁一个呀,你要真找到好的,葛太公也不会拦着你,可看看你自己挑中的都是什么货色。什么‘镇山大王’,什么‘宝泽胜天大帝’,你不是偷偷叫仆从去打听过么。哼,什么东西,俱不过数月就叫人砍了脑袋,乌合之众鸟兽散去,可怜他们的姬妾和姊妹家小都教人分了,貌美些的还好,总有人要,容貌寻常的,也不知是充了粮草还是营女支;还有那个什么陈县宰……”
“你不必说了!”葛氏大声,满面通红,羞愤难当。许多年前的阴私连自己都快忘了,今日忽叫人说破,就如被扒光了一般。
萧夫人却不放过她,继续道:“这回后,你老实了一阵,总算知道征伐搏杀是天下大事,不是闹着玩的。可生下二娘子不久,你的心思又活了。嗯,我想想……之前你那般老实,大约是怕自己不能生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