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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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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果然还是很在意呢。

刚刚在工作室还没有表现,坐上车后,子轩的脸色明显地变差了。

经过试装时那一段插曲,有所误会也是难免的。当他们安顿好婴儿,回到会议当中,少晗没有向其他人解释暂离的原因。不知情者自然会猜测那是他的亲生子,才会在工作时间也带在身边、亲自照料。

海悧没有多嘴,他理解少晗的态度,不只是维护个人边界,也是作为职业者的原则:主动解释,就等于认同这样做是不妥当的。Omega应当有携带哺乳期婴儿进入工作场所的权利,近年来不少大企业都开始允许员工上班同时育婴,少晗作为独立企业主更不该为此向谁道歉。

子轩当然不会打探合作者的私事,但他和少晗毕竟也有私交,做父亲这么重大的事都绝口不提,多少会感觉对方没把自己当朋友吧。或许,他更难接受的是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神子也倒向俗人的阵营——屈从于渴望拥有后代的私心。

现在解释清楚会比较好吧,让他放下不必要的情绪……海悧犹豫着。以子轩的脾气和原则,一定不会开口打听这种事的,突兀地解释起来也很尴尬……

他瞄了一眼同坐在后排车座的子轩,后者沉默地摆弄手机,绷紧的状态大概要等到这段车程结束才会解除。他们今天是搭乘制作方的车去试装,同一辆车和开车的小助理也负责送他们回程。

坐在副驾的唐梦当然注意不到同车人的细微情绪,只顾着对他们的合作方设计师念念不忘。

“小次老师真是……”他不情愿地停顿,像是找不到恰当的形容,“……书里才有的那种真命龙子啊!”

神话传说里提到每个龙子继承的龙血浓淡不同,以此解释人与人之间的体貌差异,按照这个说法,世上总会存有一支血统最纯正的龙裔。带有奇幻色彩的通俗小说喜欢把主人公所爱的香君设定为“真龙传人”,人物的美貌和生殖力也就不需多言了,能驾驭他即是拥有征服天下的资格——冒险故事的主人公自然是要征服天下的。

从唐梦的言谈中能察觉到,他对异性的了解多半是通过网络小说和剧集。这样的人要怎么和真实的恋爱对象朝夕相处呢?也难怪有名有才华却还是单身。

“还以为他是那种不管家的类型,居然会带孩子上班,这么乖啊……”

常有人说才能太强的Omega不讨人爱,但出身上流的Omega好像并不受困于这一法则,只会得到更多追捧。那些上层Alpha的安全感如此坚实,不会被异性人负重取得的一点成就所动摇。Omega努力经营生活的自强举动,在他们眼里只是“乖巧能干”“不给老公添麻烦”。一个美丽而有成就的童子比单纯的观用美人更彰显主人的实力。

“不知道是什么人有福气娶他……”

唐梦的话里有真诚的惋惜,好像认真考虑过少晗答应嫁给他的可能性,只是由于不匹配忍痛割爱。可以想象,在他的设想里,少晗的恋人应是另一位结过婚的年长Alpha。以最朴素的方式理解婚恋的人,是否匹配总是先于是否热爱。

“对了,小悧哥,”

他不安分地转身看向后排,一手扶上椅背,宽大的纱袖拖过来盖住了变速杆,开车的小同事提醒他注意安全。

“哦,对不起。”唐梦揽起衣袖,仍然扭着头对后排说:“你有看到吧?次老师的孩子是不是很漂亮?像不像他?”

“那孩子是……”

他正要解释,子轩也在同一时间开口了:

“出现那种不专业的情况,真不像他的风格。产后信息素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海悧忽然哽住了。在他听来,子轩的话不仅是对少晗的误解,也是对他这个旧童的质疑。

说了不掺杂个人情绪,结果……还是恨我背叛了你的开导?

他猜想着子轩是如何看待经历过孕产的人,是不是认为他们已经丧失独立的判断力、沦为自然的傀儡?

子轩对他讲过太多关于繁殖之恶的论断,他也曾诚心努力去接受:如果找不到确实的理由,只是“想要”,那就不是自己的愿望,只是本能或教育编制的“程序”。就像鲑鱼溯流回到淡水里产卵,如果它们知道繁殖完成后就是死亡,是否还会选择这次不归的旅行?数千公里的饥饿、疲劳,只为了死在正确的地点。

近代以前,生育是Omega青年最常见的死亡原因。男生产者的情况尤其凶险,低体脂的身体难以承受怀孕的消耗,盆骨狭窄导致难产高发,又要经历断食过程,有些人在生产后不能及时恢复进食、器官衰竭而死,或在哺乳期结束后耗尽积蓄。

早逝的小童不能葬入家族墓地,须埋葬在多个家族共用的“安香园”,以免他们因未能完成抚育工作而受到祖先责备。他们在林立的细长墓碑下长眠,成为山林的一部分,也正像繁殖季过后铺满河床的红鲑鱼尸体,成为河流生态的新养料。

以个体的立场看,进化之路有时的确残酷且无理可循。

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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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的述说打动过,也为自己有自私的繁殖欲而惭愧。即使现在,他也不认为子轩说错了什么,生育这件事是自私的,但……我们不是活在任由天命裁决的时代,我们有这个时代的保护,也有这个时代的危机。

现代人的生产是在诸多医疗技术支持下完成,断食期间可以通过输液维持基本的营养供给,难产风险大的待产者会根据医生建议选择剖腹产手术。绝大多数Omega父亲都有机会陪伴他们的孩子成长。

如果说孕育曾经是每个Omega必经的生存战争,除了搏斗和逃亡无暇他顾,这个时代就是整个物种的战后余生。最重大的考验不再是面对死亡,而是面对生活。

必须决定如何生活。即使这决定会带来更甚于死的剧痛。

海悧决定跟从他最爱的人,这意味着在新婚之夜也不能解除抑制,要凭一己之力承受贞痛。大多数Omega对于“拆封”的疼痛没有记忆,当他们第一次呼吸完全释放的Alpha信息素,这强大的冲击使痛觉暂时关闭,感知不到伤痛。Omega信息素只会制造渴望,不能抵抗痛苦,和抑制状态下的Alpha经历初夜,是欲求和疼痛的双重折磨。

海悧清楚记得每一分毫撕裂发生的过程,像被杀死了无数次。但他知道,如果开口说难受,子轩一定会遵从他的意愿停下来。想要用身体结下契约的心情让他无所畏惧,尽管痛得发抖,还是抓紧丈夫的手臂说:不要停。

那时他相信这清醒的痛楚是有益的,是不受迷惑的真心所选。这一次纳入只是为了结下体液的标记,在其他时间,他们的亲密都是用相同的方式互相抚慰,像子轩所说的,平等、对等的爱。他对这饱含爱意和尊重的亲密生活没有不满,只是作为一个初尝情爱的香儿,他对气息的标记仍然抱有好奇。

在他们出发去度蜜月之前,海悧试探着提出请求:一次就好,让我知道完整的标记是什么感觉……热潮期刚过去,现在不容易怀孕的,万一有了……我可以做掉。

子轩妥协了。在蜜月旅行的第一夜,他终于品尝到不受抑制的Alpha气息,也懂了为什么子轩如此惧怕这力量。

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奇妙的经历。他的花瓣已经破损了,但在分泌信号的意义上仍是处子,当拥抱着他的Alpha到达完全唤起状态,浓厚的苦涩和焦香在他们之间弥漫开。伴随着轻微的窒息感,海悧迷醉了。

与新婚夜的苦战不同,这一次,不再陌生的来访者轻易滑进他的身体,将他变成另一个人……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为人。更像是肢体被缝上了绳线,成为接受更高意志摆布的人偶……重生为怪物。

他止不住呻吟,从不知道人的声带可以发出那么多谜样音色,像一种会说却听不懂的语言;当然,他没忘记自己的语言,所有清醒时说不出口的言辞,直白的描述和任性的要求,都不由自主地高叫出来。

被灌注的瞬间,他经历了如同灵魂出窍的高潮。而在下一刻,快感退去之后,如潮的羞耻淹没了他。竟然在这个绝对尊重他的Alpha面前,暴露了本能驱使的痴态……他呜咽着,用被子蒙住头,想忘记又舍不得忘记。

子轩在外面用激战过后的虚弱声音调侃他:这么容易害羞,怎么当演员呢?

他躲在被子里抗议:你明知道我工作不会怯场的。

不久前的毕业演出中,他饰演一个祸乱王国的妖童,在满座观众、师长和同学们眼前,做出诱惑君王的邪魅姿态。但那是造作,是设计,是清醒而紧张地控制自己的声音和形体,代虚构的他人而言。

他发自本身的诱惑,只允许一个人见证。在值得信任的人怀抱里短暂放弃自由,是一种无上的解脱。

完成标记的第二天,他披发遮住后颈的咬伤。尽管知道这度假胜地不乏新婚伴侣,新鲜标记的Omega也不少见,还是不想过分招摇地显示恩爱。他们在酒店顶层的露台上吃茶,让海面吹来的风加快“新婚”气息的挥散;这种时候就更懂了为什么人们用“臭情侣”这种话表达抱怨,伴侣之间陶醉不已的心愿香气,外人闻起来只觉得困扰吧。

海悧恋恋不舍地呼吸着身边残留的激情味道,为羁绊加深而暗喜,又为不能常常享受这超凡的快感而惆怅。如果提出更多要求,会让子轩很为难吧?也许,一年要两次不算太过分吧……?

在他苦乐交加着思考这些问题的同时,子轩的视线投向一个独自登上露台的陌生Omega。

那人留着半长的黑卷发,一身象牙色的无袖连身裤。附近的Alpha,无论独行或有伴的,都不免为之侧目。那个人好像对他人的目光习以为常,并不会被打扰,从他们面前经过时也没有注意到子轩的注视。子轩望着那过路人的精致侧脸,像是打招呼又像是自言自语:

少晗。

那个人转过头,和子轩视线相对,露出惊喜的微笑。

Perry!

子轩离开自己的座位,迎上那个显然是旧识的Omega,他们用海悧不熟悉的语言交谈起来,大约是些常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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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悧听不太明白,但也跟着起身过去,陪上友好的微笑。

老公,这位是……?他轻轻扯了扯子轩的衣袖。

子轩这才反省自己忘了介绍,一手揽着海悧的肩,为友人和夫人做了介绍。

那个Omega也换了语言:……真是的,我都忘了你会说国语。

海悧握住新结识的美人伸来的手,感到手心里的淡淡凉意。那双白细的手臂上有清晰美好的肌肉线条,暗示着规律运动和健康的饮食习惯……体温却像个病人。

他们在茶座聊了几句,差不多到了吃正餐的时间。子轩提议说:听说一楼的烧烤不错,我们打算去尝尝,要不要一起?

少晗爽快地同意了。

出于礼貌,子轩又问:贵主人呢?要等他吗?

少晗平静地回答:他不在;我们离婚了。

抱歉……

子轩自觉说错了话,少晗却摇摇头:不,没什么,别在意。只是人生路线有了分歧,分开是为了更好地走下去,没必要伤感。我们大家都不能同生同死,什么关系都只是临时旅伴,不是吗?

这个散发着花香的Omega,仅凭轻盈的风度,就把掩饰婚姻失败的诡辩讲得像领奖致辞。海悧品味着对方身上香水与体香的和谐配搭,忽然紧张得不知如何自处。而他真正领会这个Omega的魅力,还是在共进晚餐时。

少晗很会谈话,总是敏锐捕捉到对方熟悉或感兴趣的事物,将话题自然地导向那个目标。和他交谈之后,你会错觉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运转至关重要。如果说他的容貌是一个Alpha理想中的家庭装饰品,他的善解人意更是Alpha理想的贴身首饰。体贴的同时,他从不丢失高傲的姿态,好像这不是迎合或敷衍,而是真心与人投契。

子轩在他身边也显得比往常更开朗。他们谈论食物、时尚、某些遥远国家的政治或艺术,在不同语种之间随意切换,尽管没有被刻意排除,海悧还是感到很难融入他们的话题。他们在酒店地下层的酒吧一直坐到深夜,约定明天一起去玩帆船。

回房间的路上,子轩才开始显出倦意,但情绪还是很好。

他很棒是不是?你们会成为好朋友,我有这种预感。子轩轻快地说,眼神明亮而无辜,好像在期待小童的积极反应。海悧无法回应爱人的期待,这份与他无关的兴致,在他珍爱的幸福绘卷上划下了第一道伤痕。

回想起来,少晗在离婚后独自一人度假,就是所谓疗伤之旅吧?尽管那时他对离婚表现出轻松的态度,这几年过去,依然没有再婚、生育。那时轻率地决定和偶遇的朋友们同游,也是因为很需要情绪支持吧?

少晗把离婚的情形归结为分歧,听者难免会猜测他和前夫的分歧是关于孩子。丈夫想要孩子而他不想从事业中分出时间做父亲,关系因此搁浅,对方爱上了其他人……这似乎是现代人生常有的剧情。但这都只是猜测。他如何看待家庭和后代,或者,是不是一个没有世俗欲望的神子,海悧对此全无头绪,直到现在,他对少晗的了解仍然太少。

总是隐藏在“得体”表现下的真心,即使成为他至亲至爱的人,也未必猜得准。

“哎,不要这样说嘛,人家再怎么说也是香客,生养才是正业啊。而且,我跟你们讲哦,小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只是肉身出来了,,气,还是和爸爸连在一起的,所以满周岁之前父子不能分开。我爸爸说我小时候出黄疸送去住院三天,他就在家里哭了三天……”

唐梦兴致勃勃讲了更多玄学迷信的观点,虽然出发点是为少晗辩护……假如少晗本人听见,一定会哭笑不得吧?

海悧听不下去,还是开口了:

“带着孩子工作又不是任性,是妥协。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谁也不想让孩子睡在人来人往的环境。还有,那是他亲戚家的小孩,你们不要多想了。”

他们同乘的车在海悧家所在社区对面停下,海悧向那两人道了“改天见”,开门下车去了。

这些Alpha……一个比一个更惹人恼火。在分开很久之后,他才渐渐有勇气向自己承认:子轩的爱和尊重是非常昂贵的,要克服身为末位性别的“弱点”才能赢得。生而不同的三种灵魂,是不是注定不能达成理解?

他刷卡进入住宅楼,木屐踩在地砖上,留下细小的撞击声。也许是由于心怀郁闷,不知不觉步子大了,忽然脚下一轻,险些仆倒,手袋飞了出去,镜盒、水笔、润唇油、数据线等物散落一地。他站住定了定神,确认是左脚鞋带断了。

他沮丧地收敛起掉落的物品,一手拎着半损坏的木屐,赤脚走进电梯。上升途中,手机又响起来,是物业中心来电。他腾出一只手接起电话。

“您好,是5栋602的业主吗?”

“什么事?”

“您家的车挡住消防通道了,麻烦您移到车库或者临时停车位。”

蔡老师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又没有其他人用这台车……

他带着满腹疑惑到达自家楼层,一进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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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扑面的洋葱味熏到。不要钱一样放葱的烹饪风格,在他的亲人朋友当中只有一位。

“爸?”

“小悧,你回来啦!”他熟悉的沙哑声音从厨房传来。

亭亭在客厅由蔡美凌陪着玩拼图,一看到父亲进家就欢喜地跑过去抱住他的腿。海悧放下包,以腿上“挂”着亭亭的状态走近厨房张望,他的生父、亭亭的外祖父正在炒菜。

“爸,你又做这种味道大的东西,亭亭不爱吃的。”

父亲不以为然,“你太惯他了,小孩要多吃洋葱才不会感冒。”

“你不是说下周末过来吗?”

鉴于下个月又要出门拍戏,海悧照例请父亲过来帮忙照顾亭亭。

“反正没什么事,我就先来了。不想在家里对着你大人,烦。”

“刚才物业喊我挪车,是不是你乱停的?”能拿到他车钥匙的也没有别人了。

“是吗?”

“人家写了是消防通道……”

“牌子做那么小谁看得见,”

“是你不好好看!”海悧又好气又好笑,“算了。我去挪车。”

他说服亭亭暂时放手,踩上一双软底鞋,抓起车钥匙,匆忙出门去。在他等电梯的当口,手机又亮起来,屏幕顶端弹出消息,是唐梦在群里发问:

(我的扇子好像掉在小次老师那里了,谁有他的号帮我问下?)

【23】

唐梦走出浴室,从衣架上拿了一件衬袍穿上,双手撩出被后领压住的长发。时间差不多了,理疗师还没到。他倚坐在按摩床边拿起手机,看到申请添加联系人的提示消息。

昵称是一本正经的姓名加品牌拼写,头像是本人。那么小一方图片也看得出是绝等的人才。次少晗自己是不是也知道,他的添加申请能给一位士子带来怎样的惊喜?

刚到家时发现心爱的扇子不在包里,还慌了一下。但因此加上了那个大美人的通讯账号……焉知非福啊。

他美滋滋点了通过。谁知收到的第一条消息就让他眼前一黑。

(这是你说的扇子吗?)附图是一段裂缝的扇骨。

他当然不会认错自己的随身饰物,一瞬间气血上涌。

(怎么弄的?这是我最喜欢的扇子!)

(不好意思,这个掉在我们会议室地上,我不小心踩到了)

(就踩一下怎么会裂成这样你是有多重啊)

他按下发送,烦躁地扔下了手机。静了片刻,又觉得不妥。

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香客人是不是很忌讳这种话,体重什么的……?

再者说,他的气话确实不公正,小次老师身材很好,看起来一点也不重,腰细细的,屁股又很翘……说到屁股,刚才误会他有孩子真是大意了,那么窄的胯,一定是没生过嘛。

不管怎么说也是意外,人家又没理由故意弄坏他的东西。唐梦越想越不该,弯腰从沙发垫上捡回手机。

……完蛋,超时不能撤回了。唉,补救一下吧:

(对不起,我不是冒犯你的意思)

他捧着手机呆了一阵,没等到回音。

生气了。绝对是生气了。他懊恼地犹豫着要不要再追加点好话。在他差不多要放弃等待的时候,次少晗又发来一条消息:

(实在抱歉,这方面我不是行家,你大概估个价,我买新的还给你,好吗?)

唐梦倒抽一口气,刚刚放平一点的情绪又炸了锅。

就算“不是行家”也该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自家收藏的器玩、带佩,就算有人出天价也不会卖,自然也不能折成数字谈论,为自家物件估价是诅咒家道败落的不敬之举。

但这正是次少晗想说的,他不在乎你们的规矩。这条回信,单看文字没有动怒的意味,但发信人显然知道如何用不带恶语的方式侮辱一个旧贵子弟。

……好狠毒的香货。

想来也不奇怪,他的家庭一定就是这样教导他的,教他准确地安抚或刺伤他人的弱点,为自己所用。唐梦知道他是个银行家的幼子,在创立自己的企业前已经身价不菲,网页上的简单介绍足够揭示他属于哪一人群。金融街的摩登巫师,好像只凭玩弄数字就能使财富增殖,他们认为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

他们可以买下一座历史深厚的国宅、改建成娱乐场所,却不能以之为家。他们不懂如何与它相处。唐梦有一位发小娶了某个电器厂商总裁的香儿,新夫人在家宅住了几个月,刚开始还有新鲜感,时间长了就各种不舒服,如今小两口旅居在海外某个风光宜人的小城。

等到各家的继承人再更替一轮,这个区域会彻底变成旅游景区吧?唐梦有时会这样想,但他自己也已经搬离本家,似乎没有资格为此伤感。他很少伤感,痛惜过去的损失没有益处,不是丈夫作为。软弱的鬼香才会无休无止悔恨自己年轻时犯的错误。

他不能完全责怪次少晗。这里确实有他自己的疏忽,没有看管好随身的东西,也说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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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当的话……为什么不能更谨慎一点?

算了。事已至此,他不能比显得比这些暴发户更小气。

(不必了,好像我讹诈你一样。麻烦你替我扔了吧。)

坏掉的东西,不想再见到了。

次少晗没再回复,没有和解,也没有更多刻薄话。唐梦放下手机,接受自己又搞砸了一次交际的事实。

怎么回事,不该对一个比他年长的香君这么失礼的……为什么,总是不能如愿控制自己的情绪?

享受“阳气”的庇佑,也就不得不接受它的惩罚。以前他的形体训练师和他聊过这一类的事:强大的信息素使人发育出更强更快的身体,也给人更激烈的、不可控制的情感,身体能做到的越多,意志能做的越少。顶级运动员或多或少都有躁狂或躁狂抑郁的倾向。

算了,别再想了。他劝告自己。反正都是别人的家藏。尽管他仍然好奇,次少晗的前夫是什么样的人——网络上的相关页面没有提及,大约不是来自值得一提的家门。

家里有这样的童子,做丈夫的肯定会经常把持不住吧?这个骄矜的熟美人,被自家老公撩拨时,是否也会做作一番?嘴上说现在忙,推三推四,最后被横抱起来端进卧房,半推半就给老公用了……事后还会多几句甜蜜的嗔怪。

然后……他对那个人厌倦了吗?不再新鲜的汁液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了?三十如虎啊。可怕。

唐梦惴惴乱想着,听到门禁电话响起,是他的理疗师吾明卿在楼下。他按了解禁;几分钟后,明卿到了门前,唐梦开门请他进来。

“最近感觉怎么样?”明卿说着,展开他的装备箱。

“挺好的。”唐梦随口敷衍。

他绾起长发,脱下衬袍,在按摩床上卧倒。虽然行动已经无碍,他还需要遵医嘱定期接受康复理疗。理疗师为他触诊评估的同时,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又响起铃声,屏幕上闪烁的联系人头像是他父亲。

“明卿,明卿,帮我拿一下手机。”他躺着伸手比划。

理疗师转身拿了手机过来,塞在他手里;他侧着头,举着手机接通视频电话。

“爸爸。”

画面上的年长夫人灰发高冠,手上盘玩着一串紫檀念珠。注意到背景里有人走动,父亲警觉地问:“你这里有客人?方便说话吗?”多半是看他没穿衣服,怕打搅了他和异性私会。

唐梦连忙澄清:“是明卿来帮我做治疗,你见过他的。”为证清白,他把手机转向理疗师,“明卿,来,打个招呼。”

理疗师殷勤地凑到镜头前:“请州主安。”

“说了不要这么客气……”

唐父作为远房皇亲,有个“州公主”的封号,只是空衔,没有薪俸、采邑,但在一般人看来还是笼罩着贵族门庭的神秘气息。

“辛苦你了,明卿,”州主问候道,“梦梦拜托你多照顾了。”

“应该的。”理疗师说完,低头回到他的工作中。

唐梦把镜头转回自己这边,等父亲说到正题。

“初九晚上仙梧过来吃饭,你回来见见他吧。”

就是这个周末啊……他想了想自己的日程,应该没有别的安排。他父亲在四十年人生里没有工作过一天,也就少有“工作日”“周末”的概念,都是直接说月历日期。

“我知道了。”

贺仙梧是他血缘意义上的长亲,但感情上更像是普通朋友。

唐梦的双亲据说也是有过一段甜蜜时光的,后来这位入赘的仪宾不能忍受府上的拘束生活,两人就分居了,这些都发生在唐梦有记忆以前。贺仙梧有自己的工作,州主也不加干涉,他目前在南洋什么地方做公益组织,晒得一身黑……不过,唐梦考虑到自己的肤色,长亲的深色面孔也不尽然是日晒所致。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离婚,唐梦也搞不明白。他不习惯对贺仙梧称呼“家主”“老爷”什么的,倒不是对这个人有什么意见,只是感觉没那么亲近。首先贺仙梧并不是这个家的主人,甚至不算是家里的一分子,唐梦对别人提起他来也就称作“我府仪宾”或更简单的“老贺”。

他理解生父希望他和另一位亲人保持感情联络,但他总觉得这种情景不像一家团聚,倒像是他打扰了父亲和情人的幽会。

像个电灯泡似的。他腹诽自己。不过,但凡父亲的主张,他都会乖乖听从。

“对了,归南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嗯。”

归南很多天前就在社交账号上发布了订婚的消息。父亲不常上网,大概是收到纸质喜帖才知道的。

“你们虽然没成,归南这孩子我还是喜欢的。你也不要记恨人家。”

唐梦立刻分辩:“我没有。”

“到时候好好的去贺喜。”

“我知道。”

他和燕归南算是青梅竹马,作为婚约者也交往了不短的时间。

归南小时候是个长相丑怪的孩子,和他堂兄燕嘉宜有天壤之别,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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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没有分家,他们关系和亲兄弟相差不多。附近一起玩的孩子有些嘴闲的,说嘉谊是美香货、归南是丑八怪,说得归南大哭逃走,不敢再出门。唐梦就天天带着点心送去他府上,安慰他说:不要听他们胡说,香儿家长大都会变的,等你长大就变美了。

归南长到十五岁上,居然出落得真有些姿色了,眼睛睁开了,嘴唇也收拢了,颜色一天比一天更明艳。到十六岁那年俨然一个俊俏公子,全然看不出幼年的寒酸。后来每次见面,唐梦都对他大加夸赞:我早就说嘛,一定会变好看的。

同一年里,唐梦的舅舅问他是不是喜欢归南,给他娶回家当小童要不要。他说想要,家里人就去燕家提了亲,两家素来交好,对方爽快答应了。他们请先生测了字,又去医院测了信息素匹配度,结果都很理想,婚事就这样定下了。怎么看都是合适的一对。

归南是国宅区这些人家里最懂事、守礼的孩子,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去给双亲请安奉茶;每次去唐家做客都先去州主面前叩拜。唐州主私下里打趣说:归南再多来几次我可给不起红包了。

自从年满十五岁、转入成年组参赛,唐梦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自然也有人想探听他的私生活,拍到他和未婚夫人的亲密图景;归南从不给那些人可乘之机,偶尔去看比赛,都是戴着纱笠默默坐进贵宾包厢,赛后默默离开,从不接受采访或分享那些对准唐梦的镜头。一个教养良好的贵公子是不应抛头露面、贪慕虚荣的。

他们的交往谨遵礼仪,外出时最亲密的举动只是互相牵着衣袖,往来拜访就是在庭院里喝茶、看书,或在书房里玩笔仙。

所谓笔仙不是真的招灵,香君子不得谈论非礼之事,要请笔仙代答,实际上就是单方面笔谈,伪托笔仙的名义,在纸上写字回复,通常只用最简单的字词作答。在旧时是订了婚事的情侣才享有的私密交流。

他们两个还是孩子的时候,唐梦想不出什么要紧的问题,就问些简单的,三围尺寸,将来想要几个孩子,婚后想住公寓还是家宅……等等。

订婚第二年,他们先后经历了初次春潮。长成后的两人又玩起笔仙,唐梦一时好奇,问香儿家来潮是什么感觉。

归南红着脸想了想,写了一个“燥”字。

唐梦又说:这不对啊,我听说下面会流水,湿淋淋的,怎么会是燥呢?

归南羞得耳根都红了,搁笔不肯玩了。唐梦也便不再问了。

他试过在影像里探求情动的奥秘,体验并不理想。有一段时间,朋友们中间流传着标题为“绝对真实!omega初潮+拆封全过程”的视频文件。视频里的少年跪伏在木桌上,手脚被皮带固定,镜头对着他紧缩成一个点的洞口。这东西是从国外传来的,播主不知道是哪国人,说些叽里呱啦的鸟语,手持注射器刺进药瓶抽取药液,然后拆掉针头,用不再尖锐的针筒向少年体内注入药物。等了些时候,那个看不见正脸的少年模特发出种种奇怪的哭喊,花门开始溢出透明的体液,随着他的呼吸一张一收。最后,播主用自己的“手杖”顶进去捣了几下,对着镜头展示那上面沾染的血迹。

唐梦面无表情看完了,朋友问他是不是很带劲,他只觉得一言难尽。

……这是犯法的吧?

朋友说:有的国家最低标记年龄是十六岁,不犯法。

脸都看不见,不像个人样,有什么好看的……他们为什么不拍脸?

露脸是另外的价钱,这个播主比较抠门吧。朋友说。

话虽如此,唐梦还是难以理解这类影片的吸引力。成人视频里的相交看起来都像是狂暴的侵犯,没有诉情、恩爱,一点也不香艳。

相比之下,还是文学的魅色给他更多抚慰。

《龙潭仙盟》是他酷爱的一本:少年侠客遭人陷害被遗弃山林,幸而得到隐居的龙子搭救,龙子热心照料他,还用荷叶喂他吃些香甜的药水,吃下后不仅伤愈神速,而且内功大增,少侠追问下才得知自己吃的是龙子蜜水,大惊失色以为冒犯,因而向龙子求婚,立誓终生爱护,龙子羞答答委身于他,两人指天地为证结为伴侣,双修成仙……

那样的神仙眷侣在现实里大概是找不到的。如果说现实里有理想家童的标准,唐梦相信,归南就是最接近那个标准的存在了。尽管他想不出和归南做那件事的情形,也不能想象归南含羞带欲脱光衣服、在床上跪成受领标记的姿态……风格太不相称。不过,他没有过多担心这些,想着到时候入了洞房自然就做成了。

归南满十八岁那年,他们想做点特别的;既然到了可以合法饮酒的年纪,想像外面那些成年情侣一样去酒吧约会,试试新鲜。归南特意买了一身棕红色格子洋服,背个毛绒白兔背包,放散了发辫,难得像同龄人一样露出双腿线条和活跃的气息。

唐梦不喜欢酒精的味道,和朋友出去也都是喝软饮料,但那天他们都很开心,偶尔破例也无妨。坐了些时候,他去吧台加单,回来看到几个喝醉的酒客扯着归南的头发戏弄他,归南不会反抗,把背包抱在胸前当作防御,缩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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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发抖。

见他回来,归南慌张地躲到他身后:梦梦,我们走吧……

归南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听不见,待回过神来已经和那些醉酒的人扭打在一起。

后来的事都记不清了。

再醒来就是在医院,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被人告知是抢救中施用的麻醉还没退。经过一年半的治疗和几次手术,总算能离开拐杖行走,但医生认为他的身体再也不能达到顶级职业竞技的要求。

养伤期间,归南一直在他身边照料、陪伴,他想着等到状态更好一点就摆酒完婚。有一天他闲聊中提起婚期,才知道归南已经请家里人去退亲了。

……为什么?他不敢相信,更不能理解。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归南流着泪说。我需要一个能对我负责的人;你连对自己负责都做不到。?

我当然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好好照顾你……

归南仰起泪湿的脸:梦梦,我喜欢你,可是你……不想要我。

你在说什么呢,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会不想要你?我为了你——

他没有说下去。他不能用自己的不幸胁迫一个柔弱无辜的香儿。道理什么的,归南或其他人都对他说过很多了,那个时候他应该做的是带自己的小童离开,带他去安全的地方,报警,叫保安,把处置暴力的问题留给专业的人。他也知道,真正恐吓到归南的不是陌生人的威胁,而是未婚夫的冲动妄为。

他没有再挽留。如果真的残废了,他不怀疑归南会就此照顾他一辈子。如果他没能康复,这个最讲情义的香公子不会允许自己抛弃他。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这份解脱是归南应得的。

婚约解除几天后,他收到一份同城邮件,里面是过去几年里他送给归南的礼物,每一件都悉心保存着,还有一封表示感谢和祝福的亲笔信。分手的那天他没有哭,却在翻看这些物件时,可耻地落泪了。

所有旧物都留在父亲府上了。伤愈之后他搬出家宅,开始了独居生活。没有未来的回忆,不要再见到比较好。

近几个月来,归南的社交账号上发了许多和新恋人同游的照片。那个人相貌普通,也看不出有什么专长,归南却很钟意他。端坐在恋人身边的归南,看上去很幸福。也许这就是可以为他的人生负责的、可靠的主君。

嘴上答应了父亲的吩咐,他还是不清楚该以怎样表情参加归南的婚礼。

再找一门婚事就可以了。他这样劝慰自己。选一个合适的人,提亲,换帖,支付聘礼,就可以了。应该是很容易的,就像他得到归南一样容易。

他开始订阅《名花》杂志——一本只在特定绅士中间发行的季刊,其中有栏目介绍新晋成年待嫁的名门香君,有照片和家世背景、身高体重、兴趣爱好等信息。

如果这些照片的后期修饰不是太虚假,值得追求的新公子还是不少的。虽然这刊物的筛选标准让他有些迷惑,“名门”的定义似乎很活络,有些是来自确有深厚历史的人家,也有些只是当代富商或政客子弟。

次少晗是否也曾是这刊物中的一张彩页,他的丈夫是在这名录上选中他的吗?

不,别再想了。他必须专注现在、将来,不该再想和他无缘的人。

总觉得人生才刚开始,就被自己搞得一团糟。他已经是个成年绅士,不能再躺到父亲膝上接受安慰了。

为了做好眼前的事,不能分心去想那些疼痛的理由。无法挽回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

破裂的珍宝,还是不再见到为好。

【24】

“雅信,放松一点,你排练的时候做得很好,回到那个感觉,你可以的。”

俞子轩对他的演员们简单交代着,鼻梁上的棕色阳镜为他隔开拍摄现场的强烈灯光。

“还有,唐梦,你要多给雅信一点注意,在这个情景里你在乎的是他,不是他父亲。”

他又看了看海悧,像是想不到什么值得说的意见,略过了。

“我们再来一条,应该就没问题了。”子轩回到他的位置,等待其他部门做好准备再次拍摄。

新项目的拍摄工作开始四天了——算上开机日的聚会,应是五天,但开机那天他们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依照惯例Omega员工不参加祭拜,只出席晚间的招待活动。忙碌之中,海悧也开始记起和他爱过的Alpha合作的感觉。

同印象里一样,子轩依然是个值得信赖的负责人,专注,严肃,从不会放纵情绪,不会轻易耗费时间、预算和同事们的努力。

才华是无形的、不可复制的东西,因此总有人试图用可见的行动解释它,任何与众不同都可能被解释为才华的源头,特别是给他人造成困扰的那些,好像这样就拉平了庸人与才子的落差:大家都是在才华与体谅他人之间做了对等选择。

就像总有媒体或自媒体文章把芸香的成功和他的病联系起来,描述成恶魔献祭式的怪谈:他献出名节和健康才获得魔法般的表现力。倘若没有遭遇不幸,天才只会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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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更耀眼的光彩,这也许是普通人不愿接受的事实。

子轩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如果一个有才华的导演不能在拍摄前传达他的意图,如果他要重复一百次才能找到想要的效果,这是拖累他的问题,不是他成功的原因。如果九十九条足够,他也不想拍第一百条。别人因为他的才华而包容他的问题,问题不是才华本身。

所以子轩从不会用苛待他人的方式体现“精心”。他的固执只用于打磨自己。

海悧不想抱怨,但如果说有什么和他的回忆相悖,那就是子轩给他的意见太少了。说不上刻意冷落,只是相较于给其他演员的指导,他感觉自己——作为第一主演者——和导演之间没有足够的交流。当然,这可以理解为子轩对他的工作没有挑剔,只是想起曾经拍摄间隙那些不停歇的争论,现在的平静让他心有忐忑。

是旧日爱侣之间应有的界限吗?可以平静地合作已经值得庆幸,不该奢求更多吧。

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海悧告诫自己。他偷眼看身边的唐梦,有点羡慕这个Alpha的单纯专注,好像从不会被杂念侵扰。唐梦在戏里是短发造型,不需要背面镜头时,他的长发辫就拖在短的假发下面,像某种动漫人物的怪异发型,背后看很滑稽,正面则清爽俊逸。

这一段戏是青青和生父吵架后出走,躲到班导师家里,父亲上门来接他,却爆发了更多言语冲突,满芸香饰演的生父激动之下打了孩子一记耳光。前一次拍摄中,由于雅信反应慢了,芸香也收住了动作,效果不太连贯,他们需要再过一遍最后的段落。

重拍开始前,芸香叫住雅信,对他说:“你和唐梦说完最后一句不要看着他,那句话本来就不是说给他的,对吧?你回来看着我的眼睛,这样我动手的时候你会知道。放心,我不会打到你。”

雅信点了点头。

海悧也赞同芸香的建议,打斗中保持眼神交流是很有效的辅助。说起舞台打斗,外行观众想到的大概都是动作片里的激烈搏斗,其实日常剧情里小小的暴力元素也都需要遵循打斗表演的规则,以保证安全和理想的效果。

又一次拍摄开始,演员们暂时离开现实,进入为故事搭建的的玩偶屋。

“给你们两位添麻烦了。”芸香脸上流露着无助,又故作矜持姿态,“我们家没有当家人,什么事都要我自己打理,青青又不学好,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书中的青青父亲“谭夫人”是个离婚后独自抚养孩子的风韵中年,芸香的美貌和沧桑感都和这个角色很匹配。

“够了,爸爸,不要见人就诉苦了,我们家到底有什么事可打理的,我们又不缺钱,你又不工作……”

“青青!”芸香喝断那孩子的话,声音与刚才相比少了些柔弱,“你先到车里去。”

“你还要对老师讲我什么坏话?你只会把自己的问题怪到我头上,为什么你不能相信我过得很好,我不需要挽救,是你需要!”

唐梦饰演的Alpha主人公试图安抚他的学生,“青青,我送你上车,好吗?”

雅信转头看了看唐梦,又回来盯住自己的“父亲”,

“老师,你不知道吧,我爸爸被甩是因为……”

“闭嘴!”芸香扬起手作势用力一划,雅信适时偏过头去,这一次他们的默契很好。海悧和唐梦慌忙介入他们之间,分开这对戏里的父子。雅信在唐梦的臂弯里呆了片刻,又推开他,红着眼跑出画外。

“好,就这样吧。过。”

听到导演的肯定,雅信长舒一口气。今晚他有公司安排的其他行程。换在平时,比正常下工时间略晚一点他也不会抱怨,但直播节目不能迟到,今天的拍摄拖到明天也会很麻烦。好在他的戏份如期完成了。

身为未成年艺人,橘雅信在剧组的工作时间不能超过下午五点半,参加直播节目却可以到晚上十点钟。担任综艺节目的嘉宾,名义上是“做客”而非“业务”,没有报酬,合作协议也不属于劳务合同,因此不受工会条款制约;影视表演则没有这种空子可钻。

晚餐在这时送到了。雅信没有时间留下来吃饭,他向在场的众人点头致意,“俞导,章老师,各位老师都辛苦了,我先走了,明天再见。”说完就急着跑去化妆间换衣服。接他进城的车一定已经等在外面停车场上,也许到了电视台能吃上一份节目组提供的餐点。

告别了他们的小主演,剧组其他人也暂停工作,围坐下来吃饭。

“子轩哥,这些菜你吃得惯吗?”经过几天的共处,唐梦对导演已经自来熟到表字相称的程度。

“这边工作餐好吃很多。”子轩诚实回答,“我们那边都是披萨,还是很不正宗的那种。”

“那你不要走了嘛,”唐梦开玩笑说,“以后在这边拍戏好了,你看你和我们讲话完全没问题嘛,不说我都猜不到你在国外长大的。”

子轩装作忙着吃饭,没有回应。

海悧在一旁默默听着,嚼着自己的晚餐。他知道,项目完成后,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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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会远远逃离这个虚假的故乡。

即使现在,坐在同一张餐桌旁,他们之间也像是隔着不可触碰的边界。

餐后甜点是火腿酥。海悧发觉从吃饭时就没见到芸香,他捧着点心盒走去棚外,芸香果然在外面,倚着防火梯,手指间夹着一支细细的薄荷烟,戏里的淡红色衬衫罩在他自己的浅咖啡色风衣里面。

“芸哥,你不吃点心?”

“我现在还不能吃肉,医生说的。”

听他这样说,海悧下意识看向台阶上的餐盒,里面的餐食只少了素菜部分。大概是动物蛋白会刺激到久病初愈的分泌系统。

“你对雅信很关照呢。”他走近芸香身边,“以前你也是那样教我的。”

“本来没这个必要。他用自己的方法也能做得很好,只是怕我碰到他,实拍的时候紧张了,发挥不好。”

这种事……果然芸香自己也知道啊。关于他患过的罕见重病,坊间有种种不科学的传说,很多人相信,没有标记的小香被病人碰过就会染上“堕落”的冲动。

网络上再怎么出名,橘雅信也只是个没读过高中的半大孩子,不能指望他有完善的医学常识和对这个世界的充足信任。但他的善意和职业精神显然压倒了迷信,即使心里害怕,也没有对共事的前辈表现出任何程度的不尊重。

“雅信只是……”

芸香比个手势表示不需要解释,“我明白。都是难免的。”他很浅地笑了笑,熄灭了没抽完的半支烟。

这一天的拍摄还算顺利,收工很早。海悧回到酒店,还不到亭亭睡觉的时间。他接通视频电话和家里人互道晚安,哄着亭亭去睡,然后洗了澡,回来团坐在床上,逐一查看白天工作中错过的消息。

其中一条来自亭亭好友李越梨的父亲,在幼儿园家长群里通称“梨花爸爸”,消息内容正是提醒他查看群通知。他立即点开家长群翻看对话记录。

家长委员会的会长抄送全体家长,宣布有一位成员退出,因此家委会产生一个空缺,拟定于下周安排线上临时选举,有意竞选的家长须在周五前报名。

(怎么回事……彩奇家大人?)他发消息问梨花爸爸。那人在海悧印象里是一位温和可亲的美士,在其他家长中间也很受欢迎。

(他小童抓到他在外面给别人当小童,懂吗)

(是第四性啊……)

以前子轩对他说起过,全员Alpha的寄宿中学里,这一类事情很多;在他们自成体系的俚语里,甚至发明了不存在的性别,外表偏柔美的Alpha孩子被恋慕他们的同学称为“Sigma”,好像这样同类之间的反常亲密就变得正当了。

梨花爸爸发回语音消息:“他们在打官司离婚,那个假香拿不到监护权的,就算他拿到,出了这种丑闻家委会怎么可能忍他。”

“不能让彩奇爸爸接替吗?”

“他没有工作啊。”

虽然只是为孩子们无偿服务,毕竟也是一个职位,对于没参加过社会工作的人,其他家长不会信任他的能力。

这个社区里孩子们的生父大多是全职家童,因此家委会全员都是Alpha,尽管他们很少在日常接送时露面,却很自然地在家长群里发号施令。

“亭亭爸,你去试试嘛,我们都觉得家委会里有个生父会比较好。”

不知道梨花爸爸说的“我们”是只限于他和他丈夫,还是有更多意见相同的人。

“我这些天在郊区拍戏,下周也回不去的。”

“反正是线上嘛,你就准备一下发言,到时候发出来就好了。”

“再说,家委会的事我也不太懂……”

“大家都一样啦,就连又霜爸爸都说不太清楚他们的事,总觉得他们有好多事都不跟大群商量。”

又霜也是亭亭班上的小同学,是家委会长的孩子。看来会长先生对他夫人也不是那么耐心,或许被问起来也会用“说了你也不懂”之类的话敷衍过去。

“那……我就试试吧。”

“加油,我们家一定投你。”

结束了通话,房间重新变得安静,让海悧记起这是他第一次为了拍戏单独住宿,不是室友离组后的短暂清静,是只为他一个人预定的小套房。

拍摄《玉带金钩》期间,他和扮演皇后贴身侍童的演员分享房间,每晚入睡前交换些简短的鼓励或玩笑。他们的场景都是重合的,也在同一天完成拍摄、告别剧组。每一次工作都为他带来很多新朋友,但转眼间大家又四散去向下一个项目。聊得投缘的时刻,好像说了很多“有空一起去……”的计划,但都不了了之。

在略显空阔的房间里,他有一瞬间的寂寞,也有自认不够格的受宠若惊。想来,“明星”这个词造得多么贴切,被众人仰望的代价是太空的寒冷和寂静;看似相聚夜空的繁星,实际上彼此远隔光年。

他裹着衬袍走上阳台,不自觉地看向与他相邻的、子轩的房间。闭合的窗帘后面没有灯光。子轩还没回来,也许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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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需要临时开会;这个时间,器材部门的同事可能还在收东西。

表演固然有诸多辛苦,但不可否认这仍是整个产业里最轻松的一环。以做戏为生计,想想真是幸运得不可思议。因此他常怀有这种歉疚,认为自己有义务比其他部门做得更投入、更理想。

打磨自己这件事,是子轩教会他的吗?又或相反,是子轩沾染了他的自我苛求?

他回到屋里,打开电视,想给房间增加一点人气,一边做晚间护肤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着。

默认频道在播放“都城今夜”,橘雅信他的队友们正和台上接受访问,五个人挤在四人位的沙发里,另外两个坐在两侧扶手上。很难相信一线电视网的演播厅加不出两个座位,这样安排好像只是为了看起来更可爱。

Fe-line,如他们团名暗示的那样,是以猫科动物概念为卖点的团体。策划者为每个成员设定一种猫科动物“灵伴”,经常体现在他们的服装配饰上,橘雅信是“豹猫”,最近投放在千年广场大屏幕的新专辑海报上,他就是头戴斑纹猫耳的形象。

这些活波的小猫,有的刚刚迈入成年,有的还是法律意义上的“孩子”,只看外表无从分辨。他们和主持人说说笑笑,时不时有些或许是提前设计的调皮举动。

“下一个问题……团里谁人缘最差?”

设定角色是“布偶猫”的队友抢着说:“雅信!他身材太好了,腿好直好长,显得别人腿都好丑,拍团照我们都不想站他边上。”他的自嘲听起来并不真实,这些偶像团体成员每一个都是修长健美的小少年。

另一个队友“狞猫”跟着附和:“真的,雅信的腿超级直,可以塞十文大钱那种。”

橘雅信伸手推他,“你们好烦啊。”

那孩子说的是前段时间网络上流行的身材挑战,比拼并拢的大腿之间可以竖着排列多少硬币,以数量多为身材好。腿短或骨盆宽都夹不住足量硬币,只有骨架修长且没有因标记而松开骨盆的少年才能完美达成这任务。

“真的假的……”主持人转向观众席问,“各位,谁有零钱?”

现场观众响应热烈,主持人走下去,从观众当中收集了一把硬币,交给Fe-line的孩子们。

在队友和观众的鼓动下,橘雅信离开沙发,夹紧双腿站直,队友们轮番在他的光腿之间塞入硬币。主持人在一旁抱着手臂,微笑注视着。

“嘶……很凉好吗,你们暖一下再放啊,混蛋。”

队友们嬉笑着,并不理会他的抗议。

镜头理所当然地扫过他的胯部和大腿,黑色热裤和他的皮肤反差鲜明;硬币的弧边连成一线,在他腿间闪着银光。

“五,六,七……”

雅信保持着不屑的表情,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很粗鲁的话。不过,和他共事过的人会知道,这些只是他作为团里“酷小孩”的设定。他在剧组同事眼中是个礼貌、细心的年轻人,总是认真听取他人的建议,也会主动把别人翻乱的零食桌整理好。

“九、十……”最后一枚硬币几乎触到他热裤里的小包裹。

“狞猫”还要再塞,雅信笑骂着躲开了,硬币掉落一地。在众人愉快的笑声里,主持人用夸张的语气拍手赞叹,并告诉演播厅外的观众:不要走开,广告之后更精彩。

好无聊的节目。海悧这样想着,关掉电视,熄灭顶灯,躺进被子里。只要工作允许,他都睡得很早,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开工,他会照例给自己留出时间温习剧本。

他想快点睡着,却辗转来去,越发没有睡意。

十几岁小鬼的腿,是那么直的吗……?他回想自己的少年时代,好像没有特别注意过这种事,毕竟他也没怎么穿过完全露出大腿的服装,泳衣都是选择有长下摆的款式。

他的手在被子里无意识地游走,摸到自己大腿根部明显的缝隙。

如果他像那些孩子们一样穿上热裤,别人看到他不能贴紧的双腿,就会知道这是有标记的身体,甚至……从体态猜出他已经为人父亲。

新婚时的他,是不是也有过灵蛇一样的窄胯?子轩在他身上见到的、拿走的东西,可惜他自己都没有好好欣赏过。

他感到后颈的腺体有恢复活动的迹象,渐渐苏醒的幼龙隔着小裤触到他的手心。

……情况不妙啊。

在家里和亭亭同睡时,好像完全不会冒出这种念头。大概是因为酒店房间里没有亭亭的气息。他在网络上看过这一类的科普文章:年轻父亲嗅到亲生子的气息,身体就会默认这一次繁育尚未完成,“幼崽尚未离巢”,不能开始下一次繁育。急于再次备孕的伴侣要及早为孩子分出独立房间,并清理父亲房间的幼儿气味。

当他和那个人分隔在大陆两端,身体的信号也暂时失去联系。而现在,经过连日相处,有时从凌晨到深夜都在彼此附近,围绕着他们的、不可见的微粒,终究发生了纠缠。此刻,染着那人气息的床具,和他只有一墙之隔。

他试图想些败兴的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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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本能的骚动。

下个月的房贷,驾照续期,网购清单……应该添置冬装了……冬天……靴子……漂亮靴子,被举到肩上……不,别想那个……

无论怎么转移,心思还是倔犟地回到那个方向。胯下的东西也完全立起了。

完了,不弄出来会睡不好吧……

酒店房间也是私人空间,在床上做这种事无可厚非,只是……想到客房服务人员来收布草时就会知道住客做了什么,他就感到极度难堪,无力违抗自己的羞耻心。

和丈夫一起住店时,反而没有这么纠结过。好像是自觉定下了不同的评判标准:情侣外出度假,恩爱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人住,还是出于工作原因,做这种事是不是太可悲了?

如果一定要做,他还是选择不会留下痕迹的方式。

他掀起被子坐起来,脱去亵衣,下床走向卫生间。不久前用过的浴缸里,水痕还没有干透。他放些热水把浴缸冲暖,又仔细洗了手,才慢慢躺进去。刚才恐怕弄脏床具而用力缩紧的花门,在这时终于放松,溢出几滴香蜜。

比起购物网站上花样繁多的玩具,他还是更信任自己的手指,虽然不能深入腔内,只能勉强触到入口处残存的花瓣,如果方法得当……过去有很多次,子轩是这样照顾他的。

他努力回忆子轩是怎么做的……用指腹反复推顶门廊,暗示将有异性来访,敏感的腔道“受骗”而开始收缩,释出更多快感和来自深处的佳酿。

……但子轩的手法更高明得多,好像比他自己更清楚如何取悦他。

他仰靠着浴缸的斜面,视线无法回避搭在浴缸边沿的苍白双脚,脚趾无助地蜷起又伸开。浴室的回声放大了他的喘息,好像听得到喉咙里每一波细小的震颤。

还是不行……还是……怎么都……

像身处一场力不能胜的漫长赛跑,感觉已经耗尽全力,却望不见终点。

终于,他放弃尝试,瘫软在浴缸里,意识模糊,而腿间的玉笋依然胀硬。

他冲洗了身体和浴缸,回到卧室。行李箱里有外出工作必备的医药包,他从中找出抑制贴,在小腹和双腿内侧贴了三片,盼望胀痛在入睡前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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