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京建立于行星最适宜居住的区域之一,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春秋两季尤其清爽,连风都变得温柔,即便如此,岛上的气味还是一股一股漂过来,冷不丁地偷袭行人的鼻腔,一击就跑,像只讨人嫌的讨饭猴子。
坐在那里将近一个小时,陆林北吸遍了诸种味道,居然开始有重复的时候。
枚千重与陆叶舟终于一块回来,神采飞扬,好像刚从某家酒吧尽兴而归。
“嘿,老北,你已经出来啦,我们还说去接你呢。”枚千重坐在长椅上,长出一口气。
陆叶舟没坐,笑嘻嘻地看着陆林北,好像藏着什么好东西。
“叶子,你干嘛?”陆林北莫名地问。
枚千重笑道:“傻小子交到女朋友了。”
“真的?”陆林北更加吃惊。
陆叶舟得意地大笑,随后坐下,兴致勃勃地说:“我走进一家店,女命师年轻漂亮,给我看手相,说‘你的体温与我正相配’,哈哈,原来这里的命师真用这种话来吸引客人。”
“所以你就……向她表白了?”陆林北很是佩服陆叶舟。
陆叶舟脸上笑容没了,长叹一声,“我花光账户上的五千点,一直算到我八十岁以后的命运,要不是手纹不够长,她还得向我要更多的钱。然后我请她出来吃个饭,你猜她怎么说的?”
枚千重抢道:“让我来说,当时我正好进去,那个女命师说‘咱们体温相配,口味不配,吃不到一块去’。哈哈,叶子当时的脸色……”
不管当时脸色如何,陆叶舟现在看上去只剩兴奋,“她是看外人进去,不好意思了。”
“亏你高兴成这样。”陆林北也觉得好笑。
陆叶舟不以为意,“明天我自己来,你俩看着吧,我一定会将她约出来。”
“司里的那位美女,就这么被你抛弃了?”陆林北打趣道,“你打算通知她一声吗?”
陆叶舟曾经对应急司的一位女职员颇感兴趣,被指出来也不脸红,反而道:“怎么说是抛弃?我是循序渐进、逐个拿下。”
际林北摇摇头,向枚千重道:“她不是间谍。”
“你确定?”
“嗯,基本确定,她也是一样,说些怪话骗取客人钱财,如果我约她出来,肯定会遭拒绝。”
“如果?你没有约她?”
“她肯定会拒绝。”
枚千重笑而不语,陆叶舟开口道:“总得试一下才能放心,我和老千去了七家写有‘赵王星’的店,各种方法试探,务必确认对方没藏着鬼胎才行。我们还做了一点调查,调戏你那位,叫陈慢迟,原是大王星人,据说曾经游历各大行星,半年前才来到咱们翟王星。她那么年轻,又不是有名的人物,却能承担宇宙飞船的费用,难道不可疑吗?”
枚千重道:“老北,我知道你不擅长这种事情,可她选中你,让我别无选择。”
“好吧,我再去试一次。可我觉得,她如果真是未来之鞭的人,不会这么容易露馅。”
“不要轻视敌人,也没必要将他们想得太厉害,在这一行,犯愚蠢错误的概率,比你想象得要高许多。”
陆林北只得起身,迈步重回“天命之街”,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笑声,一回头,却只看到两张严肃的脸孔。
陈慢迟的店里有两位客人,一对男女,正聚精会神地听取自己的命运。
陆林北做个手势,示意自己待会再来。
陆慢迟向两位客人说声抱歉,然后向站在门口的陆林北说:“可以,晚上七点来接我。”
陆林北惊讶得说不出话,两名客人看过来,满眼的好奇,还有一丝调侃。
陆林北匆匆说了一声好,转身回到街上,心怦怦直跳,走出几步之后,恢复冷静。
该怎样就怎样,他想,自己的确欠老千一次“考验”。
第三十九章意外的微笑
枚千重挑选的饭店,离“天命之街”不远,既不奢华,也不简陋,餐桌之间有很高的木板相隔,隐私性比较好,菜式也比较流行,因此对年轻的恋人颇有吸引力。
他还想将陆林北好好装扮一下,遭到拒绝之后,颇感遗憾,“间谍需要多种技能,你不仅瘸腿,而且是严重瘸腿,这会影响你的未来。”
“这样的任务,我只执行一次。”陆林北还没出发,就已经觉得不妥。
“随你,但是你务必要弄清这个女人的底细。”
“为什么不直接找未来之鞭?即便她真是间谍——我看不像——除掉她也没有大用。”
“因为我不在应急司,能动用的力量只有咱们三人,连支枪都没有,去找未来之鞭岂不是自投罗网?这就是一次敲打,最好能引出幕后的主使人,将他除掉。没有带头者,未来之鞭就是一个简单的极端组织,对我、对咱们没有致命威胁。”
“好吧,但是你有详细计划的时候……”
“一定跟你商量,咱们三个一块商量。现在看来,回应急司遥遥无期,咱们得自找出路、自寻保护。而且——”枚千重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你需要一次恋爱,真的,我倒希望那个女命师没有问题,你们两个挺般配。”
陆林北想不出他与女命师有任何“般配”的地方,“对我来说,这就是一次任务,是在帮你的忙。”
“当然,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枚千重没有收起笑容的意思。
“我也挺需要一场恋爱,你给我想个主意吧。”陆叶舟插口道。
“你的问题好解决,出去跑几公里就好了。”
差五分钟到七点,陆林北来到陈慢迟的店铺,里面亮着灯,但是没有人,他推门进去,默默等候,心想:等客人进屋,命师再从内室走出来,这大概是营造神秘的套路之一。
整七点,陈慢迟现身,换了一身长裙,颜色、花纹略有区别,样式还是那个样式,略显宽松,长过脚踝,只露出一小截鞋帮,她个子比较高,穿的是平底鞋。
她最大的变化是将蓬松的长发扎在了身后,原来她的头也没那么大,正常而已,不过这样一来,确实少了几分神秘色彩。
“你很准时。”陆慢迟说话的腔调没变,还是慢悠悠的,带着一点疏离,总像是在对着一个只有她能看到的人说话。
“请。”陆林北有点后悔没听枚千重的安排,他的确应该带束花来,并非为了讨取对方的欢心,而是有话可说,比如“希望你喜欢”、“不知是不是你的颜色”一类,不至于像现在,连第二个字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出门,汇入街上的行人当中,相距不远不近,陆林北终于想出一句话,“你不锁门吗?”
“有人替我看店。”陈慢迟迈出两步之后才开口回答。
“哦。晚上生意会更好一些吧,入夜之后过来逛街的人比较多。”
“变化不大,来算命的人,通常不爱扎堆儿。”
“也对。”
两人又没话可说了。
店里已经预留位置,两人可以直接入座,免去排队之苦,陆林北不得不承认,枚千重的经验确实好用,绕过人群径直进入饭店,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陈慢迟即便心生好感,也没表露出来。
两人分别点餐,等候自动系统上菜,互相看着,都没话说。
陆林北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陈慢迟等对方笑容消失之后才提问。
“整件事情都很可笑。”陆林北实在绷不住了。
“我没等你开口就接受邀请,所以可笑?”
对方发生误解,陆林北急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三个第一次去的时候,你为什么……选中我?”
陈慢迟看上去似乎不想回答,其实只是惯常的思考——如果她真在想什么事情的话,“因为你看上去最老实,没什么经验,不像另外两位,我的话很可能会被他们拿来调笑,而你会认真对待,只是比我预料得更认真,你跑什么?”
“我……另有原因,不是你的错误。”
“另一个女人?爱而不得?”
“你是命师,还是心理医生?”
“这两个职业有严格的区别吗?”
陆林北想说有,及时忍住,因为接下来他很可能要一本正经地从学科角度解释两者的明显差异,会让话题再度陷入无趣。
“是关系到另一人女人,但是与爱情无关。你这样说话,不怕惹麻烦吗?”
“惹什么麻烦?”
“我相信你不是第一次对客人说那样的话,如果有人当真,死缠烂打呢?”
陈慢迟这回思考得更久一些,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承认曾经对别人用过同样的招数,最后她说:“像你一样?来去三次?”
“那不算死缠烂打,更极端一些。”
“嗯……偶尔会有吧,但是我有办法,我会说:命运让你爱上我,但是命运不让咱们走在一起,你有更广大的前途,而我注定被困于当下。”
“命运的分叉。”陆林北想起这句话。
突如其来,陈慢迟抬手捂嘴一笑,马上放下手,脸上没有半点笑过的痕迹,说话时还跟平时一样慵懒,“对,跟着我必然平庸,离开我必然不凡,迄今为止,所有人都选后一条路,所以没遇到过麻烦。”
“实在不行,还可以报警。”
陈慢迟歪下头,不予评判。
陆林北仔细打量她,总觉得刚才那个笑似乎透漏出某个秘密。
菜肴上来了,没让他的凝视变得过于不礼貌。
肉菜是真材实料,味道却很普通,配不上价格与外面排队的人群。
陈慢迟吃东西也很慢,每次只夹一小口,咀嚼多次才咽下,而且不说话,必须嘴里没有食物的时候,才肯回答一两句。
沉默因此不再尴尬,陆林北也不必没话找话,专心吃盘子里的食物,心里盘算着待会如何不失礼貌地告别。
陈慢迟吃完了,用纸巾仔细地擦嘴,然后说:“谢谢你的邀请。”
“更谢谢你的同意。”
气氛又变得有些奇怪,两人好像都盼望着对方先开口,结束这场没有前途的约会。
“你能负担得起这里的菜价?”陈慢迟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陆林北笑着摇摇头,“朋友替我选择这家店,钱也是他付的。”
“个子最高的那位。”
“对。”陆林北等待着,以为她会借着这个话头谈下去,打听枚千重的情况,那样的话,她就很可能是未来之鞭的间谍。
可她没有,而是说道:“愿意出去走走吗?透口气。”
“好。”
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街上比店里更拥挤,陈慢迟对附近比较熟悉,带着陆林北走到河边,沿着堤岸散步。
“你是哪里人?赵王星吗?”陆林北总得问出点什么好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