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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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停在场部大院的西墙外的一栋小楼前。

农场总部是以本地某望族的私产花园扩建的。那户人家全家逃去湾岛,房子自然充公。本来是该被推倒的,不过本地革命气息不浓,便只是改造了一番,又扩建了许多,把第三农场的总部设在了这里。大院里共有八栋房屋,中间是操场,东西各四栋。一边是司令部和政治部,一边则是后勤部。西墙外还有几栋房屋,隶属武装营。原本法式风格的洋楼楼身都悬挂上鲜红的标语,又因为不够用,搭了许多草房,倒也是错落有致。

吉普停的地方正是袁景住的小楼。下一层办公用,上面则是他和指导员、副营的个人宿舍。他带着高风上楼,正碰上指导员和副营两人在外头说话,微一点头,就进了自己屋里。两人知道他一贯性格,并不在意。

副营是个面容黝黑、塌鼻阔嘴、矮小结实的中年汉子,看见高风,很是高兴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嘿,小风,上次省革委会的人来看球赛之后觉得很好,现在计划着要搞地区联赛,到时候我第一个拉你进队啊!”

“我一定来。”

高风笑着点了点头,便跟在袁景后面,也进了屋。

副营本还想拉着高风再聊几句,指导员却咳了一声,借口视察下面士兵的学习情况,拉着他走开了。

“东西都在这儿了。”

袁景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眼神示意书桌。书桌的左边有好几个包裹,堆得与桌面齐平。桌面上则是一沓书信。

“嗯,多谢。”

高风抽出椅子轻轻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有些意外地一顿。

“意外吗?慕旋明躲去望建了。”

袁景淡淡地飘来一句。他站起来走到书桌边上,侧倚着墙,居高临下地看着高风读信。

“去哪里都是他的自由。”

高风头也不抬地说道。信封已经被拆过,他见怪不怪地直接拿了纸出来。

【高高:】

首先让我们怀着无限忠诚的心情共同敬祝伟大领袖万寿无疆!

你近来可好?

实在太对不起你了,答应给你去信,可是事情太多,如今才能提笔。太不对了,向你道一千次歉!不过话说回来,你走的时候,我给袁景写了信,托他照拂,不知他有未转达我的心意。但无论如何,快两年了,没有写信给你,实在太不应该了,再向你道一万个歉。

说真话,我知道你要去西南的时候,是既羡慕又佩服。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佩服你敢去边境,说到那儿就到那儿。我知道那里的津贴是最丰厚的,但是条件也是最艰苦的,肯定有许多想象不了的困难。其他人的情况我知道,他们不像你是主动请命,要不就是没其他地方可去,要不是被家里面安排的。像隔壁班上那个姓楚的,听说还是惹了祸,家里人怕他呆着不安生,才故意打发那么远。

唉,其实想想,我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胆小鬼、可怜虫,只会随大流。不像你,高高。你总是那么勇敢,总是那么坚强,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打不垮你。而我呢,说真的,如果换在你那种处境,可能一天都熬不过去。现在想起来,明明我还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困难,却总在关键的时候后退。“玻璃之日”的时候是这样,高伯伯出事的时候是这样,你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大概对我已经彻底失望了吧?我也明白,这样怯弱,事事都听长辈安排的我,实在是不配做你的朋友的。但是,看在我们从小的情谊上,原谅我的私心和厚脸皮,姑且让我仍旧像小时候那样,称呼你为“高高”吧。写下这个称呼,咱们以前的那些事儿,就仿佛电影一样浮现在我眼前,实在欢喜得很。对了,我现在个头也不矮了,虽然大抵还是比不上你,但如果哪天学校复课了,我可不用再坐第一排了,说不定还能和你坐同桌呢!

话扯远了。今年年初,我依旧和以前一样,听着父亲的安排,来了望建建设兵团。现在,我俩简直是在祖国对角线的两头了。一来一回,探亲假都不够用。我本来多希望我俩能够一直在一起啊!

走之前,我去看了楚阿姨,她已经好多了,生活自理,神智清醒,你尽管放心。同房还有个叫李铃铛的女孩,说是也要写信给你。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位伙伴?

算了,不问你了。还是跟你聊聊我这边的情况吧。虽然是父亲的安排,但来当兵团知青这件事本身对我还是有很大作用的。我分到的地方是富河农场。虽然也有三块二的边疆补助费,但实际离边疆挺远,离首府很近,袁大哥还来看过我一次。这儿的条件大概比你们那儿要好得多,靠山、靠水,风景很好,地肥,队已办了十年,房子都是现成的,机车什么的都很全,只不过天冷一点。但若是一年四季都热成你那儿那样,怕是更不好过。而且住的房子有火墙,床底下冬天会用火道,并不算难捱。

这里的野兽也很多,经常还可以吃到一点野味。你知道傻狍子吗?我这次寄了些肉干给你,就有狍子的。对了,鱼也是常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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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话,凿开冰就能捞到,又大又肥,挺好吃的。就是今年瘟猪,队里面死了许多,猪肉一个月只能一头,人多,两三顿就没了。你那里伙食怎么样?若缺什么,一定同我说。我这里自然资源太好了,什么都能搞得到。这次除了肉干,还有蜂蜜。是我连自己生产的,我尝着比你家里以前的都好,便给你寄了些,尽管和同志们分享。

你放心,我这绝不是贪污。我寄给你的所有东西,都是用自己的工资买的。对了,我们这里还发了布票,不知道你那里发了没有。共33尺。你知道的,我不缺衣服,家里面更不缺。这次没寄过来,是因为不是全国通用布票。等我到首府换了,再寄给你,请务必收下。哪怕是转送给那位铃铛姑娘,也都随你。其实这里的布也很好,虽然纹样少一些,但本地棉花质量好,摸起来很舒服。只是不知道你现在的尺寸,不好做。

我觉得,自从来这里劳动之后,我学到了很多以前没有学到的东西。不怕你笑我,我觉得我成熟了,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也明白了。在这里,我想对你说,我希望真正地兑现我的誓言,并向你的所有行动表示全力的支持,做你最坚强可靠的后盾。

这并不是小孩子的玩笑。你明白的。

对了,我这儿要建新点了。苏修最近愈发不安分了,前几天还听说有同志在东兴那里经过的时候,被他们的兵舰堵了,不让过,我们这边也出了部队,才把人护送过去。连里号召我们用抓革命促生产的新胜利给新沙皇以沉重的回击。我准备向你学习,坚决要求到真正困难的地方去,好好改造、锻炼自己,把青春献给人民、革命的事业。听说如果评成了先进分子,探亲假会额外多几天,到时候我便可以去看你了。

期待以更好的面貌和你再见。

并请你代我向袁景、知乐问好。

盼回信!

【慕旋明】

信不长,只有一页半。字是正楷,端正清晰。高风很快便读完了。他小心地将信纸叠好放回,开始看下一封。

书桌正靠着窗。日头经过玻璃的折射洒在高风的身上,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莫名有几分温情。

袁景只是站在暗处,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房间里一时只有香烟默默在指间燃烧的声音等到高风把那几封信都看完了,他才施施然从包裹堆最上面拿了一个,漫不经心地放在桌上,正好压在那几封信上。

“你给我的?”

“不,球赛奖品。”

不是已经发过大米和鸡蛋了吗?

这句话高风没有问出口。他只是拿起裁纸刀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台全新的沪城牌半导体收音机。

高风挑了挑眉毛,转过身,直面袁景。

“看来,我是没办法参军了,是吗?”

袁景脸上没什么表情,拉过一张椅子,和高风面对面地坐下,方才说道。

“局势变了。”

“袁叔叔出事了?”

“战略疏散。前几天刚下的命令,我父亲,以及其他很多人,都被安排出京,打散了。”

“借北边不稳的名义?”

“嗯。现在,我父亲,甚至保你母亲出来的那位,都是泥菩萨过江。那位的亲侄子年初刚入了伍,现在已经被动员回边疆继续当牧民。‘黑五类’这个口子,别人可以开,但咱们这边,至少现在,是绝对不能开的。不过,北边确实不稳,听说在准备谈判,但按内部看法,谈判应该不会有什么作用,不排除又是一场硬仗。到时候,西南这边多半也会被影响。”

“我明白了。看这情况,我除了‘反、资、右’出身,早晚还要加上一顶‘修正主义分子’的帽子。”高风苦笑了一下,心想,真奇怪,他在不知不觉中竟和袁景成了“咱们”。

但世道就是这样奇怪。朋友、敌人、举报者、被举报者、施害者、受害人,随时都可以转换身份,界限根本就不存在。他想起父亲冻在结了冰的井水里的样子,心脏好像被泡在了蘸水里。

“那,袁叔叔他们,还有那一位的身体,都还好吧?”

“总归没去牛棚,还活着。”袁景冷着脸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高风却笑了,又问。

“那袁大哥那边呢?”

袁景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猛吸了一口烟,手垂在椅子把手上,任凭带着火星的烟灰掉落地板。

“老子都被流放了,儿子还能好过?如果我不是自己挣来的,你怕是早被人拉去批斗了。我倒羡慕你那小姘头,啥也不懂,蠢得快活。”

“小明和我并没有什么。”高风听出来袁景心上又有点不痛快,不得不解释了一句。他只觉得袁景莫名其妙。这个人自己手握权力,故意放纵别人糟蹋小姑娘,把自己这个替代品当玩意儿一样随便分享,却好意思充当起道德的审判者,指责别人。

虽然现在他的确是这一片土地上的最权威的审判者。

高风嘴角微微勾起,往前俯身靠近袁景,轻轻拿走了他手里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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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回椅子上,吸了一口,当着袁景的面儿有些挑衅地吐出一个烟圈,英俊的脸上显出一丝不羁。

“要说姘头,不应该是你还有知乐他们吗?对了,要比蠢,我看小袁可也没聪明到哪儿去。不过,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们的天塌下来的还有高个子顶着,多幸福。高风心想,垂下了眼睛。

“呵,信里面可很有什么。”

烟圈散去,袁景那张总是冷淡随意的脸便贴了过来。香烟被拿下摁灭,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嘴唇。

蜻蜓点水的一吻。只挨着了下嘴皮子,那粉色的薄唇便移到了眼睫上,也是轻轻一点,就转而去到耳边。

“今天晚上歇我这儿。”

高风清楚,这轻飘飘的一句其实是命令。但下身隐隐约约的刺痛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挣扎了一句。

“快雨季了,砍坝的指标还没弄完。当不了兵,先进分子我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吧。”

“不会少你的。”

袁景站起身来,冷酷地回绝。

屋外有人敲门,是指导员的声音。

“营长,一连那边出了点事情,可能要麻烦您去看一下。”

“知道了。”

袁景应了一声,又上下看了高风一遍。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眼神总是和皮肤一样冷淡。

“真拿你没办法。放心,今晚不碰你。先走了,你在房里等着。洗个澡。徐医生一小时后到。”

“她来做什么?”

“看你。”

高风没有做声。他不再看袁景,而是坐回桌前,找到纸张,提笔写起了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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