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布置的正殿庄严肃穆。白色花圈围场两匝,挽联飘荡。低垂的挽帐下,白花高筑的灵台之上,静静停着水晶棺。没有家属答礼区,站在一旁的是经纪公司的负责人。
出乎陆离意料之外,现场并没有娱记,只有一位摄影师,端着相机站在角落。
来宾进入正殿的第一件事是瞻仰遗容并献花。花是公司准备的,陆离领到了一束白菊。按照由长及幼、由尊至卑的顺序,他被安排在了后头,稍稍等待了一阵才被工作人员放行。
哀乐低回,陆离手持花束缓缓前行,最终站定在了白色花台上的水晶棺前。
他放下花束,探头望去。
“陆离”正在花丛中安睡。有人为他换了一身挺括的黑色正装,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叉在胸前。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仿佛以为那双手里正握着一座金色的奖杯。然而他很快又看清楚了,那只是一朵硕大艳丽的黄色玫瑰花。
也许是为了掩盖车祸的伤痕,美容师为他化了一个粉底厚重、面色红润的浓妆,神色安详。可再仔细看,耳根往后、衣领之上的那段脖颈是毫无血色的青白。
这才是死者的本色。
陆离突然有些惊愕,而惊愕又很快转化成了释然——
原来目睹自己的尸体也会感到恐惧;
原来生与死之间的界限竟是如此清晰明确;
原来,这世界上并没什么东西,不能够被放下。
留给陆离与自己道别的时间实在有限,他必须谨记如今的身份,献完花迅速走到后排座位上。
在他之后献花的人已经不多,也许接下去应该是公司高层代表家属致辞。陆离对此毫无兴趣,他继续留下的唯一理由,就是想陪着自己的身体,直到它被推向焚化炉的最后一刻。
但在此之前,身后的大门口响起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阴沉得仿佛日暮黄昏。风打着呼啸,卷起沙尘与散落的纸钱。而那个姗姗来迟的男人,正穿透了这片昏暗匆匆走来。
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袭黑衣,往常习惯于梳起的刘海垂挂下来,与墨镜一同遮住半张脸。他快步走进大殿,带来了雨前郁热不祥的低压,还有一阵极淡的花香。
他怀中抱着一大束耀眼的黄色玫瑰花。
人群默不作声。那么多的大小明星仿佛全都成了群众演员,专门等着他一个人走完那条短短的通道,走到那具水晶棺材前。
陆离看不见前头的动静,也听不到声音。但是这一刻,他却知道了这场葬礼的真正召集人和运作人是谁。
毕竟,终陆离二十九年这一生,从中影开学报到的那一天开始,就好像再没有逃出过这个名为“沈星择”的罗网。
纠缠、监视、控制——陆离也曾以为这都是爱的夸张表现。但就算那段青涩的爱情已被沈星择亲手粉碎,他却依旧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也许这个男人是个蜘蛛精投胎的,天生就要将身边的人统统掌控起来。
但是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沈星择能够抓住的也就只有这具水晶棺材里的身体而已。
这样想着,陆离的胸口忽然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心脏好像被剖成了两半,一半在疼,而另一半却又有些快意。血液的流动将这两种情绪混杂起来,变得糊里糊涂。
追悼会的结束有两个标志,一是闷了几小时的雷雨终于摧枯拉朽地落了下来;二是推车将装着陆离遗体的水晶棺卸下,盖上棺盖,再通过侧门送往火化间的黑长甬道。
在那里,它将像一个杀青之后的道具,从此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之外。
陆离没有资格陪着自己的身体走完这最后一程,甚至无法再多停留片刻。重要的宾客被公司安排去了别处,工作人员则开始清场。
雨停之后,陆离与母亲绕道去了殡仪馆的后门。这里有一个专门供人焚烧花圈香烛的焚化炉,炉边是地藏菩萨的小庙。
今天是车祸后的第七天,也是遇难者的头七祭日。陆离一早请母亲准备了香烛纸钱,医院里没地方烧,就干脆带了过来。
他当然不是烧给自己,而是给小鹿、那个在车祸中真正罹难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离去,他走得悄无声息,甚至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陆离也曾经思考过,自己是不是亏欠这孩子一些什么,甚至在入睡前默默许愿,希望能够在梦中得到一些启示。但是七天了,小鹿从没入过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