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的身子在剧烈颤抖,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所有疑问都已得到解决。
风雪为什么总是支开他,叫别人陪同去办某事?因为她不愿他知道她得的病。
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史怀瑜知道,王乐乐知道,韩贞知道,谢姌知道,可独独顾铭不知道。
当初谢姌说的那个词不是“废材”,而是“肺癌”,只不过顾铭和史怀瑜都不会读唇,方才误解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吗?
顾铭扪心自问,其实他早该想到这个问题。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对待任何问题都全方位思考,却唯独在面对风雪的问题时,不肯往坏的方向想。
所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是风雪骗了他吗?不对,是他一直在骗自己。
现在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顾铭哭了。滚烫眼泪至他两颊滑落。眼泪的滋味还是那么熟悉,仿佛只要是人,无论时隔多久,都一定清楚记得眼泪的味道。
这两行眼泪,是他对她的最后诀别吗?
***
这里是杳无人烟的荒山,山上长满层层叠叠的葛。
蓝晨雨一动不动躺在昔日的坟包前。她身上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就这样光秃秃地躺着。
她的头部,胸部,腹部,乃至是私处,均有锋锐刀痕。
鲜血已经干涸,变成了土色的痂。
她已经死了。她的脸上还凝着一抹恐惧之色,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人。
谭红尘的确是非常恐怖的人。
他杀了蓝晨雨,将她曝尸荒野。可他杀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纵然蓝晨雨水性杨花,她就真的该死吗?她陪他睡了那么多个夜晚,却并未向他索取任何感情,甚至在他家境“没落”之时,她也不曾主动离开他。
她对他,就算没有感情,也一定有一分恩情。
可她还是该死。因为她做错了一件事,便是不该招惹谭红尘。
越是老实的人,越是可怕。
这个道理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理解。可是这“亲身体会”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这世上没人承受得起。
这世上,与谭红尘最般配的人果然是王乐乐。
他们是一类人,他们都有同样的念头,只不过谭红尘走在王乐乐前面。
日光灼烫,大地化作烘炉。
蓝晨雨的尸体不久后就会腐烂。
丛生的葛慢慢攀爬,迟早爬上她的尸体,将她化作养分,生出更多的葛。
遥远的地方仿佛有缥缈的歌声传来。
它唱的是“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谭红尘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到这里,与这具早已腐朽的尸体共同埋葬吗?
***
时间匆匆,九月过后,新的学年到来。
顾铭没到,谭红尘没到,124寝室只剩赵大峰和史怀瑜两个人。
或许这个漫长的故事里,最幸福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大峰成了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经过两年的卖力经营,他已经存了一笔不菲的财富。
胖子不好找女朋友,但有钱的胖子就不一样了。
赵大峰已经换了好几个女朋友,而且都是相貌妖娆的美少女。
期间碧佳还找过他,但他没有重蹈覆辙。
史怀瑜和禹盼盼的感情发展得非常好。他们没有确定关系,却比那些成天情话连篇的情侣更像情侣。
似乎他们达成了无声的共识,便是在结婚之前,决不发生任何关系。
这当然很好,相敬如宾的最高境界。
可是这个出发点非常好的想法成了他们的感情障碍。
他们都没想到,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们之间居然还能插入第三者。
新的学年,当然有新生到来。
史怀瑜在赵大峰的怂恿下,要去看新生军训。美其名曰“上学妹”。
学妹岂是说上就能上的?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女孩都如蓝晨雨。
他们只是去看看这一年新来的学妹们的姿色。
然后史怀瑜看到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姚念君居然来了交职院!
她高考成绩超过五百分,妥妥的二本大学没上,反而来了交职院。
她来这个学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史怀瑜。
她不相信她和他昔日的山盟海誓都变成了转瞬烟云。她要亲自找他要答案,纵然她得到的答案不尽人意,她也还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禹盼盼和姚念君,谁对史怀瑜付出得更多?
这个问题连史怀瑜也回答不了。
那他该选谁?或者说,这真的是一道选择题吗?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他有可能走谭红尘的老路,最终躺在寂静的荒山上,歌唱那一首哀婉的《葛生》吗?
***
夕阳西下,夕阳下的街头,并肩而行的王乐乐和周芊仿佛都被夕阳染成了红色。
残阳似血,但这并非真正的血,所以她们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王乐乐收到了顾铭的传话,但她并没有就此妥协。
她发誓,这一生一定要和谭红尘共度。
她还活着,目的是为了找到谭红尘。
而周芊活着,是因为王乐乐还活着。
绝对真挚的感情,为什么总要造成可怕的生离死别?
王乐乐能找到谭红尘吗?
她还有机会搂着他,一起躺进温暖的棺木里吗?
“生当同巢,死当同穴”,这不是最深情的誓言,而是最无情的讣告。
这个道理,她还有可能理解吗?
***
慕永恒回了工地。他很有本事,短短一年就混到了工地办公室,每天除了整理一下测量员送来的测量图纸,几乎都在嗑瓜子。
他一定有一个锦绣的前程。
可是他还活在过往。他总会盯着图纸发呆,仿佛密密麻麻的图纸上跳跃出的是周芊的冷漠脸颊。
喜欢一个不可能得到的人是什么滋味?
慕永恒怅然叹息,他知道,未来的很多年里,他都很难开怀大笑了。
***
龙泉某城镇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的乞丐正在翻找垃圾桶。
乞丐都是风餐露宿,无家可归,难得温饱。
这个乞丐也一样。他饿得瘦骨嶙峋,比之昔日的允星也不遑多让。
但这个乞丐很奇怪,明明饿得要死,却不屑行人的施舍。
仿佛他不愿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他走路时经常低着头。
他的衣角挂了一张手绢,一个蝴蝶吊坠,像摇曳的流苏。手绢上写着“乐”字,吊坠上写着“尘”字。
他低头就能看到它们。
他的兜里还装着一只破碎的玉镯。
玉镯的某一个断节上写着“晨雨”二字。
他不敢把这个碎玉镯拿出来,怕有人抢。
就像他害怕有人抢走蓝晨雨一般,所以他杀了她。
红色的红,尘土的尘。这个乞丐的名字是谭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