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到家时,天已黑透。
他把冰箱里还能吃的东西弄出来煮一锅,先吃饱肚子,再洗个澡,把一身雨露都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撑着伞出了门。
***
苏沁哭了,目睹过不夜酒吧地下一楼的惨象,又与薛原谈过那么沉重的事情,她都没有哭。而现在,她哭了,哭得泪如雨下,哭得伤心欲绝。
浅睡中做了梦,仿佛有无数张狰狞鬼脸正对着自己怪笑,他们身处腐烂的已经露出骨头的手来撕扯自己,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掉。
如潮水般不断袭来的恐惧感,使她颤抖,使她哭泣。
她醒来时刻意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八点过,自己只睡了十分钟,而噩梦中残存的恐惧如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她的眼角噙着泪,是噩梦中因恐惧而嚎哭的泪。
她抬手,一次又一次擦拭双眼,想把泪擦干。可是,这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反而越擦越多,眼睛也越来越肿。
索性,她不擦了,把头埋在枕头上使劲哭。
哭尽心头的恐惧,也哭尽心头的悲哀与空虚。
只要哭干了泪腺,那无论心中是否残存恐惧或哀伤,都不会再流泪了吧?
恸哭中,她似乎听到了清响的敲门声。
在漆黑的夜里,绵绵雨声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碰响声,很是醒耳。
苏沁怔住,很快想到陈小帅——是他来了……在我再三胡搅蛮缠之下,他终于丢下阿姨不管,来找我了?
苏沁想到这里,藏在心头的悲哀尽数散去,变成了温暖与感动。
于是,她擦去两颊泪水,止住啜泣,努力用平常的声线说道:“等一下,我穿衣服!”
她没问门外的人是谁,她相信那人是陈小帅。因为隔着房门,只听敲门声,便知道敲门的是一只强健而有力的手,只有陈小帅才有那样的手。
或许,这其中也可能存在意外——从敲门声去判断敲门人,实在是太过牵强了。
苏沁穿好衣服,去洗浴室好好洗个脸,对着镜子一看,眼睛仍肿着,但面色已经好很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轻步走到房门前,没看猫眼,轻轻扭动门把手,房门便缓缓打开。
“苏沁,我来看你了。”
苏沁的身子猛地一僵,目中的希冀飞速散去,细长的眉梢抖动着无穷的失望。因为来人不是陈小帅,而是顾铭。
苏沁无精打采地看了顾铭一眼,没等他进屋,便下意识要关门。
顾铭抬手抵着门,忙说:“别急着赶人,我有话要和你说!”
苏沁道:“什么话都别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就算你现在回心转意,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顾铭的眉头使劲皱了一下,似乎受了气,想直接摔门而走。但他又忍住了,用非常平静的声音说道:“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苏沁一怔,试探性问:“你知道我遇到什么事了?”
顾铭点头:“我知道。”
苏沁眨眨眼,宛如死灰的双眸有了灵动。她发现自己做事太过不理智,就算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早已不对顾铭心心念念了,也不至于把他拒之门外。
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是在确定顾铭能帮到自己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错误,但她总归是知错能改。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失态,你先进来坐吧。”
她连忙开门,整个人也往边上靠,给顾铭让路。
顾铭点头,大步进门,左右扫视,这屋子的陈设还和多年前一样,仍是古旧的老房子。唯一的变化是,昔日被苏沁挂在卧室门外的风铃不见了——遥远的小学时代,顾铭送过她生日礼物,那是一串廉价的风铃。她视若珍宝,一直挂在自己的卧室门前。
“你不用找了,那串风铃被我收起来了。”
苏沁知道顾铭在看什么,便甜笑着解释。
顾铭回头看她一眼,纵使他肿着眼,依旧笑靥如花,惹人注目。
“你怀疑我早把它丢了?”
苏沁见顾铭不语,只是安静盯着自己,忍不住问。
顾铭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惭愧。以前你也送过我不少东西,但我从没收藏过,早不知道放哪去了。”
苏沁推着顾铭往前走,把他按在沙发上坐下,问:“喝水还是喝茶?”
顾铭错愕道:“你还真把我当客人?”
苏沁眨眨眼:“不是客人,还能是情人啊?”
顾铭忽而一笑:“喝水就好。”
苏沁替顾铭倒好水,端端正正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打量他。盯着盯着,她的神色竟变得痴痴的,她似乎变成遇到陈小帅之前的苏沁了。
顾铭端起杯子喝一口水,算是领了苏沁的好意,再抬眼,神色变得凝重,语气幽幽地诉说起来。
他把千云舞告诉他的信息全都转告给了苏沁,也告诉她之后该怎么做才能自救。
苏沁听完,美丽的大眼里浮出惊奇,追问:“你确定?我到了不夜酒吧,找一个叫晖哥的客人,就不用陪睡了?”
顾铭点头:“我要说的就这些,没其他事了。”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苏沁却从他身后把他抱住,撒娇一般说道:“留下陪我。”
顾铭道:“不合适。”
苏沁双手扣得很紧,继续说:“很合适。我现在只想要个人陪,是不是陈小帅都没关系。而且我和陈小帅已经分手了,现在任何人都可以陪我,我也可以陪任何人。”
顾铭静站着不动。
苏沁又说:“你放心好了,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之后也不会缠着你。”
顾铭仍是不动。
苏沁咬咬嘴,小声问:“你是觉得我长的不够诱人?”
顾铭深吸一口气,沉声说:“前天,卿欢说我在这个五一假期内,会变成男人。我起初不信,现在却信了。”
苏沁闻言,心一紧,脑袋有一小会空旷。待她再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顾铭抱起。
——沦陷于世俗,缠绵旖旎,最后又干净利落的两不相欠,这是世俗的常态。
这个道理,在多年以后,顾铭抱着风雪,站在挪威的游艇上,他看着她脸上苍白的笑,方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