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尹希死在诏狱,皇帝轻描淡写地给他安排了个畏罪自尽的名头。
李氏听说了前前后后这些事,彻底被他弄懵了:瞧着他对黎兆先、程询、唐栩和首辅次辅,就是个活生生的男人,待臣子如友人、长辈,瞧着他对江南士林的人,则完全是无情冷酷的帝王,一个臣子死了,于他不过小事——这得是多恨江南士林的人啊?看到这些,再想想自己的出身,她就觉得,自己和娘家这辈子也别想出头了。不出头最好,最安全。
只是,没多久,她被诊出了喜脉。
皇帝借着这个由头大封六宫,更是给了她四妃之一的贤妃位分。
程询听说了这个消息,是有些意外的:在前世,贤妃生下的柔嘉公主与薇珑同岁、同月,这该是三四年之后的事儿,这次有喜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前世曾经有喜却小产?谁知道呢,但总归是好事,他希望皇帝膝下嫡出的儿女能多一些——不出意外的话,等李氏生产之后,皇帝就会册封她为皇后。
皇帝是明君,且是厌恶宫斗的明君。前世有两年大抵是被孝诚皇后气迷糊了,在后宫除了皇后雨露均沾,还没怎么着,就先添了四个庶出的皇子。
今生,那四个成年后一个赛一个混帐歹毒的皇子是没机会出世了:各自的母妃,今生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例如已经出家毁容的凌婉儿。
皇帝对李氏,前世是多年如一日的护着宠着,添了柔嘉公主十几年之后,李氏才为他生下嫡出的皇子,嫡子几岁之后,皇帝便册封为太子,亲自给太子启蒙,后来更是让二十几岁的修衡拜帝师,帮他教导太子文韬武略。
前世的修衡,真不是做师父的材料: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女,怕是对谁家的小孩子都无耐心,皇帝无奈地跟阁员抱怨过好几次,说修衡那个不着调的,真没个师父的样子,太子也不争气,没个徒弟的样子。
修衡心里一着急上火,就跟似笑非笑的豹一般,凭谁都会被他瞧的心里发毛,太子一意识到师父着急上火,就会着急、委屈得大哭,修衡就更恼火,太子就更打怵。根本是恶性循环。
就那样,皇帝也不肯饶了两个人,两头哄,直到修衡的性子慢慢变得温和,太子也不再怕那样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悍将奇才师父。
有一段,他真怀疑修衡心疾得到缓解,也有皇帝一份儿功劳——皇帝对修衡真跟对自己宠爱的小儿子似的:护短儿,纵容,什么事儿都不叫事儿,修衡遇到是非,最先炸毛的都是皇帝。
倒也不是修衡命好,是他自己争气,走过的路、得到的荣华,是用无数次的奇谋妙计、身先士卒换来的。常年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年纪轻轻的军事奇才,皇帝和他,都只认可唐意航这一个——意航是修衡的字。
反过头来,皇帝对跟他年纪相仿的官员忒不厚道:动辄就给他、宁博堂之辈使绊子,你要是中招上了他的当,他不但不会得意,反倒会气急败坏地黑着脸一通挖苦,多年如此。宁博堂比较倒霉,好几回被皇帝气得欲哭无泪。
而皇帝最可敬之处,恰恰就在于这些事:赏识谁了,便是一辈子的事儿,跟赏识的人从不会讲帝王心术那一套,偶尔用一用帝王手段,也只是为着赏识的人的仕途走得更稳。
如果可以,程询愿意让修衡做文人之中如他一般的翘楚,但是,日后情形真的难以预料:不论他和皇帝现在怎样的防患于未然,都晚了——这些是先帝埋下的隐患,迟早要爆发,本朝就算如他所愿逐年强盛起来,属国敌国也在逐渐变得强盛,而且,别国的名将也不少。
如果没有修衡那样的军事奇才……他真的不敢想象,前世经历过那长达十来年的兵荒马乱之后,朝廷仍能存在。
修衡是真正的国之利器,而且皇帝也是文武并重的治国之道。
这一世,有意无意间,该做的应该是让修衡事先看清楚战事的残酷,不让他稀里糊涂到军中,让他事先就对必然失去军中一些友人有个准备。
不想浪费掉修衡的军事才华,更不希望百姓失去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治世悍将。
但是,那些如何说起?说起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他得好好儿想想这个事儿了。
第81章 荣华路
081 荣华路 5
这一年的秋闱如期举行, 事先, 程询悉心提点了二弟一番。程译带着母亲亲手打理好的考篮下场开始, 结果喜人, 中了亚魁。
这是程夫人和程译都没料到的结果,为此惊喜交加。怡君和程谨在府中设宴, 为程译庆祝。
程译并不敢沾沾自喜, 知道明年的会试才是关键,庆祝之后,去答谢过姜先生, 仍旧用功苦读。
此外, 程谨和廖文哲的亲事定下来。
程家的三儿媳是程询一名同僚的妹妹徐氏。林姨娘和程谨都没想到,程夫人在庶子的婚事上也是尽心竭力, 徐氏的出身、样貌都高于他们的期许, 自是满心感激。
廖大太太选的儿媳妇则是廖大老爷一位故交的侄女孙氏,两家门第相当, 廖文哲与孙氏有过几面之缘。
怡君听母亲说完,猜想兄嫂大抵也是两情相悦的良缘,只是不便多问。她帮着婆婆、母亲慢条斯理地筹备亲事就行了——两门亲事选的吉日都在明年冬日。
秋末,蒋映雪诊出喜脉, 唐府再添一子修徽。
徐岩还在孝期,洗三礼没去, 过了几日后, 私下里与怡君一起去看望唐夫人和修徽。
唐夫人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总想着添个女儿, 没成想, 又是儿子。”
怡君笑道:“兄弟多一些是好事。”
徐岩则道:“太妃瞧着你就是生儿子的面相,说你这种人,大概要凑足四个角。”
“那可怎么好。”唐夫人道,“过两年再生一个,还是儿子的话,就算了。孩子太多了没什么好处,长大了要是一个比一个淘气,侯爷和我可有的头疼了。”
“没事,不是有我们修衡么。”怡君笑道,“让他当孩子王,照顾着手足。”
“指望他?”唐夫人笑着摇头,“我瞧着他跟开林、天赐更像亲兄弟,对修征、修徽只是哄着。”
“这就不容易了。”徐岩笑盈盈地抱起修徽,“说起来,这回没嫌修徽爱哭吧?”
唐夫人道:“他不嫌,只顾着幸灾乐祸了——修征有点儿受不了他三弟爱哭。”
怡君、徐岩莞尔。
临走的时候,怡君说:“我妯娌害口,也喜欢你们家的酱菜,过几日我来拿几坛回去。”
唐夫人笑着颔首,“这好说。我让人备下,等着你过来拿。”坐月子闷得厉害,她希望两个好友多过来看看她,又问徐岩,“给你也备下一些吧,不然又要数落我偏心怡君。”
徐岩笑着点头,“好啊,我也尝尝这些害喜的人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口味。”
怡君和唐夫人失笑。
徐岩转头对怡君道:“我婆婆喜欢程知行的画,你回去之后跟他说说,让他选一幅旧作送给我婆婆。回头我给孩子们多做几件百子戏婴图的小袄。”
“不要。”怡君道,“你要是有好一些的料子,倒是不妨给我一些,我给孩子们做几套寝衣。”百子戏婴图样太累眼睛,徐岩又是较真儿的性子,做的话太辛苦。
唐夫人笑着点头,“就听怡君的吧。”
徐岩哪里不知道两个好友的好意,也就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