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日,姜道成才正式开始授课,针对每个人现今的情形做出妥当的安排。
一整日下来,老爷子还算满意:一个个都是聚精会神、勤学好问的样子。但愿都不是心血来潮。
这档子事,是程询平白施加给他的不假,但随着一天天对程询生出的欣赏之情,再到今时面对着学生们年轻而诚挚的面容,他那点抵触早就没了,巴望着自己能遇到真正的好苗子,来日能在他教导之下学有所成。
出类拔萃就算了。
程询那小兔崽子的才识摆着呢,别说学生,连他都不能超越——每每想到这一点,姜道成的眉毛就会纠结到一处。
申时,下学之后,杨汀州急匆匆收拾书本和文房四宝。
刚自叶先生那边回返的凌婉儿经过,不由笑问:“怎么这么心急啊?好像有人催着你似的。”
杨汀州对她一笑,“饥肠辘辘,可不就急着回家用饭么。”
凌婉儿掩嘴笑起来,“你倒是实诚。”举步要转过中间屏风的时候,想起一事,又回身问道,“下午上课之前,有个小厮来找你,是你家里的下人,还是别家的?”
“你倒是细心,留意这些做什么?”杨汀州笑道,“左不过一些琐事。”
“想起来就随口问问而已。”凌婉儿弯唇一笑,“女孩子家,留意的可不就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么?”
杨汀州瞥一眼不远处眼神复杂的周文泰,一面把手边东西放进书箱,一面将语声压低一些,“姑奶奶,您可饶了我吧,没瞧见周世子的样子么?回头他要是把我当成争风吃醋的对手,我跟谁说理去啊?”
凌婉儿随着他的言语,看了周文泰一眼,礼貌地点头一笑,随即很有些不安,“瞧瞧,这是从何说起?”语毕,匆匆回了自己的座位,却是清楚:谁都不傻,周文泰对自己的那点儿心思,大概已是众所周知。不然的话,杨汀州不会这样没心没肺地直言道出。
杨汀州收拾好东西,跟一众临时成为同窗的人匆匆道辞,走出学堂,乘坐马车离开程府。
路上,跟车的小厮在车窗外禀道:“已经在状元楼定了雅间、安排了席面。”
杨汀州一笑,把一封大红洒金请帖递出去,“即刻送到商公子面前,看他得不得空。今日不成,明日我仍会在状元楼设宴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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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下午,程询留在外书房里,坐在书案后方,听着一众管事回事。
他该是比较少见的那一类人,对家中庶务从来都很耐心,不觉琐碎,反觉有趣。
料理完一应大事小情,管家面色奇差地进门来,挣扎片刻,道:“大少爷的意思,小的明白。您若是肯赏小的一条活路,便容小的辞去差事荣养,若是不能……小的仍是辞去差事,返乡务农。”
这才几天的时间,大少爷就安排管事们把他弄成了摆设——全然架空了。
程询说过的那句“你该走了”,一次次在他心头回响,他自是不难揣测出对方的用意。
凝望管家片刻,程询微笑道:“我说过,你该走了,但也只是‘该’走了,若愿意留下,你仍有十年当差的光景。”
管家大喜过望,“大少爷……”他跪下去,“您的意思,小的应该能揣度出来。您若愿意赏小的继续吃这碗饭,小的自是愿意当牛做马、尽心竭力。”好端端的,高门中有头有脸的人,谁会愿意一朝成为闲人?
“我姑且一听,你到底想做老爷还是我的心腹,还需观望。”程询道,“继续当差去,是否出自真心,一段时日之后,我自会有个评判。”
“是,是!”管家郑重地磕头,随后才起身出门。
过了片刻,程福喜滋滋进门来,把一封请帖双手奉上,“黎王爷派人送来的请帖,此刻送信的人就在门外。”
程询打开请帖来看。黎兆先邀他晚间到黎王府用饭。他多少有些意外,却绝不会婉拒,当即道:“把送信的人请进来,备好打赏的银钱。”
“小的明白。”
黎王府送信的人走后,程询即刻回了内宅,告知母亲自己晚间要出门。
“又不能在家用饭了。”程夫人虽然有些失落,但喜悦更重,“黎王爷主动相邀,便是认可你这个人。到王府可不准失礼啊。”说着就叹息一声,“听闻那位王爷在外的名声也是褒贬不一——好些人说他桀骜、孤傲,你可不要大意。”
程询笑了,“我心里有数。”
“对了,下午我去过南廖了。”程夫人携了儿子的手,走进里间,把经过娓娓道来,末了问道,“在你看来,我没有失礼之处吧?”
“没有。”程询紧紧地握了握母亲的手,“您都做到这地步了,凭谁还能挑礼?”
“这就好。”程夫人笑道,“南廖不同意也没事。大不了,我们日后请两个举足轻重的人帮忙说项。”
程询笑起来,有些心疼的,“不管怎么着,我那个解元的名头,总能管点儿用。况且,我们到底是次辅的妻儿,南廖应该不会反对。”
“但愿如此。”
去黎王府的路上,程询回想起前世廖书颜相关的事。
前世,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在两家都竭力反对的时候,廖书颜回到南廖,住了几日。
她定是全然反对兄嫂的看法,在当时为侄女竭力争取。
可是,全无用处。
应该是廖芝兰或北廖的人把程府那桩罪行对南廖和盘托出之故——南廖定是恐惧得厉害,为此如何都不肯同意怡君嫁他,放到心里、眼中的结亲对象,是世代吃皇粮享俸禄的公侯之家。
一场风雨过后,廖书颜回到婆家。
从那之后,她应该是与南廖断了来往——往后多年,他再不曾听说她与南廖或怡君走动过的消息。
应该的吧。在当时,谁都不肯听她的:古板腐朽的南廖夫妇不会听,一根儿筋的廖碧君不会听,最终知道无望选择缓解姐姐处境的怡君想听而不能。
那时在娘家,廖书颜该是众叛亲离的尴尬处境,任凭有着怎样的胸怀,也受不了。
前世,多年孤独的人,从来不只他一个。
遐思间,他听到随从在马车外低呼:“下雪了。”
他透过小小的车窗望向外面。
真的,下雪了。
鹅毛般洁白的雪花飞舞着,迷离了人的视线,染白了周遭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