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想到那天她发现谢安娘失踪后,宛娘拦着自己,哭着请求自己瞒下谢安娘不见的消息,她震惊的心情。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宛娘虽说被自己娇养着,有点小姐脾气,可也不是个狠心之人。那天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不顾自家姐妹生死不说,还冒出了代嫁的想法,一点也没了往日里的娇憨天真。
虽说她一向不屑于使这种手段,可谁让宛娘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捧在手心疼了这么多年娇娇女,那样苦苦的哀求自己,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真是女大不由娘啊!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有自己看顾着,总不至于让宛娘受了欺负。
想到这儿,赵氏也没了剪枝的闲情,放下手中的小巧银剪,净了净手,而后对着赵嬷嬷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甘棠院,去将安娘叫来。”
这人既然回来了,做长辈的总得关心关心,何况受了这么大惊吓,也该叫来安慰安慰。
******
赵嬷嬷遵从赵氏的吩咐,来到甘棠院,也没经通报,直接去到了正厅,吩咐了小丫鬟前去通知谢安娘。
只是等了片刻,才看到明显沐浴过的谢安娘姗姗来迟,她不禁意有所指的说到:“二小姐,您可真是守礼,回来了也不和长辈打个招呼,还得夫人遣人来请您,可真是好大的派头。”
谢安娘也不恼,这赵嬷嬷爱找她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只是也不能白白让人泼了污水,只是笑着回道:“嬷嬷这可就误会了。安娘只是急着回来整理一下仪容,而且大伯母也不是那种爱挑刺儿的长辈,我相信大伯母会体谅的。”
论打嘴仗,赵嬷嬷少有在谢安娘手上讨了好的时候,她也就是习惯性的戳两句,接着就不耐地道:“行了,别磨磨蹭蹭的,走吧!”
谢安娘见她不掐了,也见好就收,当即就跟着赵嬷嬷往正德堂而去。
不料,在小花园的时候,遇上了闻讯赶来的谢府三夫人。这也是个爱挑事儿的,一上来就拉着谢安娘的手,假惺惺的哭道:“安娘,我可怜的侄女,成婚前被人掳走了不说,如今回来了,却连婚事也莫名其妙的丢了。你爹娘要是在天有灵,还不知道怎么心痛呢!”说着,又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谢安娘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状作疑惑地问道:“三婶,你说什么呢?婚事怎么会丢呢?”这三婶,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想对付大房,却想拿自己当槌子,呵呵!
见谢安娘迷茫的样子,谢三夫人朱氏以为她是刚回来,真不知道内情,就一股脑儿的添油加醋道:“你刚回府,怕是不知道,有的人啊,忒不要脸。平时娇蛮任性也就罢了,如今连堂姐的婚事也要抢,真的是……”
这朱氏一向看不惯大夫人一派当家主母的作风,这要是放在三年前,赵氏身边的人可不敢这么嚣张。还不是因着谢老夫人去世,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更何况这都已经分家了,她大房凭什么管着二房、三房。
说到这谢府,作为禹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家产的庞大自然是不必说的。朱氏之所以愤愤不平,就是因着在分家时,肉块和骨头都被大房捞去了,他们二房和三房连点肉渣都没捞到,只剩一点肉汤,这叫她如何甘心!
而之所以分家了,大家还住在一起,却是谢老夫人身前的叮嘱,按照谢老夫人的私心,长子谢袭有能力、有担当,是谢府的当家人,没什么可操心的。可这二子谢裴却是英年早逝,二儿媳也是个不中用的,没撑个几年便撒手人寰,二房徒留一个女娃。三子谢裘更是令人操心,这么大个人了,成天跟着狐朋狗友出去喝三吆五、斗鸡数狗的,没个成算。她要是不令大房提携一些,看顾一点,这二房、三房可怎么办?可惜的是朱氏理解不来。
赵嬷嬷最是护主,看自家的小主子被人说了,立刻出声道:“三夫人,您请慎言。”接着又看似恭敬地邀请道,“夫人还在等着二小姐过去呢,您要是有空,不妨一起过去喝杯茶?”
朱氏一听要被请去喝茶,心里直发毛,她在大夫人赵氏手里吃过几次大亏,知道母老虎不好惹,于是讪笑了一声,“喝茶么?还是改天吧!我突然记起我院子里还是点事没处理,我先走了。”只是边走还边在心里骂着,这老货,狗仗人势,就会狐假虎威,哼!
这头默默退在一边的谢安娘看了场好戏,直到朱氏败退了,才出声道:“嬷嬷,我们走吧!大伯母还等着呢!”
之后去往正德堂的路上倒是风平浪静的,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正德堂。
谢安娘迈进屋内,只见赵氏端坐在椅上,见谢安娘进来了,招了招手道:“安娘,来,坐到大伯母身边来。”端的是一个慈善的好长辈模样。
待谢安娘坐定,赵氏盯着谢安娘的脸瞧了瞧,温声说到:“这趟出去,真是遭罪了。你看你,这小脸蛋都瘦了。”接着又握了握谢安娘柔若无骨的手,低下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张脸可真是越长越像许氏呀!
再抬头,眼中只余满满的亲切,看似随意的说到:“你这孩子,究竟去哪儿了,你大伯这两天一直派人在外面找你,奈何就是找不到人。没想到你竟然不声不响的回来了,如今你安全回来了,我们大家也就放心了。”
谢安娘知道,自己被掳一事,必须交代清楚,要是不说明白自己去了哪儿,以后怕是不好处理。况且自己被掳一事,谢府也只会捂得严严实实的,毕竟这谢府的女眷可不止她一个。她若是丢了名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家也不会想要个名声不好的媳妇,也没谁家愿意将女儿嫁到一个名声不好的人家。
于是谢安娘很快就开口说道:“那晚看花灯的时候,我本来是在街上走着,不料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贩子掳走了。后来在路上,那人贩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竟然晕晕乎乎的,我就趁着人贩子不备,自己逃了回来。”当然,为了避免徒生是非,谢安娘略过了与自己一同被绑的人,以及自己下药药倒人贩子的事儿。
赵氏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只是听完谢安娘的话,盯着谢安娘略显忐忑的脸看了看,就严肃的道:“安娘,你记住了,你那天是突然晕厥,不省人事。幸好我们连夜将你送到福佑寺,在那里请了高僧为你祈福,你才在今天醒过来。至于府中下人,我都会好生敲打,你也别怕!没人会说你闲话的。”
谢安娘低着头,眼睑微微下垂,低声谢道:“劳大伯母费心了。”然后状似不安的绞着手帕,“不过,范府那边又是怎么回的呢?我在来的路上,遇上了三婶娘,说是我的婚事丢了,这是何意?难道是范府悔婚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哽咽的不行。
赵氏显然是没料到谢安娘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怔了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低声笑了一下:“你三婶娘是吓你的呢!这范府哪有悔婚?只是,你当时失踪得太突然,我和你大伯找了你一晚上也没找到人,就想着先让你妹妹替你嫁过去。”
谢安娘听到这儿却是猛地一抬头,双眼微微红着,状若不可置信的望着赵氏,失声道:“怎么会?”
赵氏对于她这反应很满意,还在预料之内,要是谢安娘什么表情都没有那才是可怕。于是拍了拍谢安娘的手,柔和的说道:“你别担心,代嫁只是暂时的。反正红盖头一盖,众人也不知道那红盖头下的人不是你。宛娘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就等你回来,然后好将人换回来呢!”赵氏口中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却又是另一种想法:只要宛娘真和范易泽洞房了,到时候木已成舟,这就另当别论了。况且,宛娘是代姐出嫁,本意是好的,只是中间出了点差错,能怪谁?
谢安娘明明知道赵氏这话有问题,可她却不能不领情,毕竟,瞒着她失踪的消息,找人以她的名义嫁过去,她回来了再将人换回来,这看似处处为她着想,她要是不领情,不就成了不识好歹,只得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样啊,刚刚是我太激动,差点就错怪妹妹了。”
只是,这婚是想换就能换的吗!
☆、第9章 负责
谢安娘从正德堂出来之后,绕到了府中的人工湖边,望着泛着微澜的碧绿湖水,静立了片刻,才动身向甘棠院走去。
只是,当她跨过门槛,迈进院门,正要穿过回廊之时,却是不由一怔。
时值正月,万物竟生。院子里的西北角落,三株丈许高的海棠树也泛出了喜人的绿意。谢安娘还记得,娘亲曾指着这三棵树对她说过,这是爹爹特意为从北方带回来的西府海棠,当时刚栽种下去的时候,还是不及人膝的小小树苗,如今稍不留意,竟也长这么大了。
此时,树下正站着一人,他穿着一件稍显单薄的白色锦袍,身材挺秀高欣,只静静的立在那里,怔怔的望着树上的新绿出神。
渐渐地,他眼前的新绿被脑海中一片喜庆的红色覆盖。时间倒回到他成亲的那天,他穿着一身大红的新郎服,将自己喜爱的女子迎娶进门,顺顺利利的拜了堂。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也不例外,因着心底高兴,在酒席上多喝了几杯。之后,就被人搀扶进了新房。
他还记得自己亲手掀开了坐在床沿之人的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娇羞脸庞。他还记得自己擢住对方柔软的唇瓣之时,那滋味是多么的美好。他还记得自己慢慢将那娇小的身躯覆盖之时,那人的热情回应。可是,为何一早醒来,躺在自己身旁的人却是那么的陌生。
所有的美梦都在睁眼的那一刻被打碎,为何与他同床的是安娘的堂妹,谢宛娘!明明记忆中的那张脸就是安娘呀!而不是那个总是粘着他,叫他易泽哥哥,被他当作妹妹的谢宛娘!直到这一刻,他都觉得自己似是还陷在噩梦中,身边的一切事情是那么的不真实。
什么叫做安娘失踪了?什么叫做她是替姐代嫁?自己为什么会听不懂这个被自己当作妹妹的人所说的话。
只是,当他听到了身后轻微响起的脚步声,当他望向谢安娘那双澄澈的杏儿眼,他就知道,自己该醒了,不能再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了。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安娘,你没事儿吧?”
“范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两人竟是同时出声,一时间,似是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还是谢安娘先开口打破了静谧,“我没事儿,范大哥。”接着就将自己讲给赵氏听得话再重复了一遍,只是中间的细节详实了许多,不过,该隐瞒的却是依旧隐瞒着。复又拾起自己刚刚的疑问,“范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范易泽张了张口,却发现这时候的自己似是忘了怎么发声,满腔的内疚、愧意,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句话,从胸腔中喷薄而出,“安娘,对不起!”
谢安娘却是被这无头无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她只以为范易泽是在说自己被人贩子掳走的事情,只是她被人迷晕带走一事,又不关范大哥的事,遂开口道:“这事又不是范大哥的错,毕竟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只是意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