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想出去,可同样还有很多人不想出去。有家、有亲人在外头的,出去了也不怕没有着落,有地方可去,日子也有保障。但也有的人孓然一身,甚至入宫前的事情都不记得,父母亲人都没有。这样的人反而不想出宫去,情愿在宫里终老。出去了未必就比在宫里好,说不定际遇更加悲惨。
“是啊,青梅比多小不到一岁,这么说她也她有盼头了。听说青梅家里还有人的,这两年托人送信打听打听,说定她家里还能给她安排一门亲事呢,二十来岁成亲也不算很晚。”
胡荣一听到出宫、亲事、成亲这些字眼儿就愣住了。
青荷要是不提,他也确实没怎么想过青梅会不会出宫的事。
现在青荷这么一说,胡荣才想起来。
原来……青梅是可能出宫去的,还可能在家人的安排下嫁人。
“你帮我打听打听啊。”青荷问:“我们也好为以后的事情仔细筹划筹划。到时候在主子面前讨个恩典,顺顺当当放出宫去,以后好好过日子。”
胡荣含含糊糊的应着,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茶房里出来的,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方尚宫窗外头来了。
这屋里头的人,不管是方尚宫还是青梅,都是他在宫中为数不多的关系亲近的人了,甚至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两个人。
青梅就不用说了,胡荣也说不清楚从时候起自己就把她放在了心里头的。还有方尚宫,胡荣对她的感觉很复杂,亦师亦友,象个慈爱的长辈,同时她对胡荣也很严格。
可胡荣知道这是为他好。要不是出于关心,方尚宫何必花气力花精神在他身上?
他没想到青梅要出宫,要嫁人。
他还以为象现在这样的日子可以长长久久的一直过下去。
胡荣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强行把纷乱的心绪整束下来,到门外头问候了一声。
方尚宫在屋里接了句话:“进来吧。”
胡荣迈步进了门。
屋里暖融融的,和屋外简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方尚宫倚在床头,青梅正在替她揉腿。
☆、二百零二 玩伴
胡荣站在门边一时间没有动,也没出声。
方尚宫问他:“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
胡荣回过神来,摸了一把脸:“外头太冷了,也不知道,今天冬天觉得比往年冷许多。您腿今天疼的厉害吧?”
方尚宫看出胡荣有心事,开始有些神不守舍的,让他坐下他就坐下了,让他喝茶他捧起来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那茶可是刚沏出来的,摸着都烫手,他居然就这么喝了,而且喝了之后仿佛也没怎么觉得烫一样。
不过说了几句话,看着胡荣神态目光都显得正常多了。说了几句话之后他也没有多待,毕竟现在一天到晚胡荣也忙得很,难得有偷闲的功夫。
胡荣也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儿。他原先是想马上找着青梅问个清楚的。
问她对他有没有意思,问她是不是打算过个几年就寻路子出宫去,问她……
可是等看见她的时候,胡荣又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方尚宫也好,青梅也好,他一看见她们两人,心里就奇异的平静下来了。这两个人对他都好,宫里没有旁人象她俩一样对他好过。方尚宫教了他许多在宫里安身立命的本事,青梅对他也从来不藏奸,帮他做这做那,他现在的袜子鞋垫荷包夹袄,前前后后都是他哄着、央着青梅帮他做的。
青梅是什么样的人他比旁人都要清楚。
要说她有意骗他,那说不通的。明明是他一直哄着她亲近她,青梅才跟他好起来的。
再说青梅那个脾气性格,让她跟人斗心眼,她哪有那个本事?
肯定是青荷看出什么来了,所以拿话点他,让他知难而退别痴心妄想。
太监,他只是个太监。他既不可能跟青梅做正常夫妻,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娶她,连个名分也没有,宫女和太监结对食这种事不能摊在太阳底下说,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无人告发自然一切都好,万一落在有人心眼里,他这是害人害己。如果事发,不但害了他们俩自己,还要会连累主子。
胡荣甚至会想到那些人会靠出什么无法无天的谣言来。那些人有多么眼红永安宫,脏水会一盆一盆的泼过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说不定会说贵妃年轻本就耐不住寂寞,早就跟宫里的年轻太监有什么丑事。
冷风吹在脸上,胡荣打了个寒噤。
他不能做这样的糊涂事。
白公公、周公公这样的大人物,都没有这样的事情。难道他们不想吗?不,胡荣是太监,他也了解太监们都是怎么想的。就算切了一刀,心里还是渴望女人,渴望在这宫里也有一份儿温存的。
可他们都能忍得住,不会走错这一步。
自己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这么飘飘然然忘乎所以了?
换做刚进宫的时候,他会这般胆大妄想吗?
不会的,那时候他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活命,怎么能吃饱,怎么巴结讨好大太监谋个好差事。
是主子给了他现在的权势富贵,可他过了几天好日子却要给主子招惹祸患了。
胡荣在那儿站了半晌,心里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又羞愧酸涩。
他宫外早就没亲人了,要说现在还同谁亲近些,那也就是方尚宫和青梅了。还有就是主子,主子待人宽厚,对他也有恩,他不能把这些人都拖下水,把他们害了。
直到大皇子推开窗子唤了他一声,胡荣才回过神来,赶紧换了一副面孔,乐颠颠的赶紧迎了上去。
青荷同胡荣说了那番话之后心里也不太踏实,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胡荣不笨,自己说的意思他肯定是听懂了。可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糊涂事?又或者他泥足深陷已经回不了头了,依旧我行无素不肯悔改呢?
她忐忑不安了好几天,明里暗里盯着青梅和胡荣。她和青梅住一间屋子,想要注意青梅的举止行动很方便。永安宫地方很大,她俩又是主子跟着得倚重的大宫女,完全可以一人住一间屋子。不过她俩从以前起就一块儿住着,冬天里头两人住一间屋还可以省着用炭,相互间有商量互相照应。不过两人很少都在屋里过夜,因为她们俩里头总得有一个在主子屋里上夜的。
观察了几天,也没发现青梅有什么异样。她和胡荣不同,青梅藏不住心事,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她是装不住的,脸上一定会看得出来。但是看来青梅一切如常,还拿了一个竹子制的针线盒子回来,说是胡荣托人从外头给她捎的,为了谢她帮忙做的鞋垫袜子。
这个针线盒子青荷也拿过来仔细看过了,没什么毛病,就是个寻常的针线盒,里面分做三格,中间一大格是放线轴的,边上两个小格里一个放着针插,上面是一套八根针,另一边则是小镊子、顶针等做针线时用的一些小东西。盒子是竹子雕的,上头绘着明丽的牡丹图样,最外面还刷过清漆,漂亮是漂亮,但不至于成为什么信物,也不至于会成为什么把柄之类。
看来胡荣是知难而退了?
谢宁这两天心情都很好,皇上跟他说,现在户部那边已经传文下去了,林伯鞠的官职已经敲定,就是户部侍郎,年后正好上任履新。另一件事就是过年的事情安排的十分顺利,节礼都已经发下去了,周禀辰和胡荣亲自盯牢了,没出什么岔子。谢宁不求头一年办这样的大事就做得一鸣惊人,让人人都记她的好。她觉得只要不出错儿,那就是一大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