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旭站在人群外,看着囚车上的谢昭,没忍住掀唇一笑,和侍从调侃道:你瞧谢大人这模样,再瞧瞧路边的这些百姓,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像不像当日谢大人高中状元,骑马游街的场景?
侍从还没说什么,旁边就冲出一个孩童,猝不及防地朝着万旭的小腿踹了一脚!
皮肤雪白,一双眼睛黑亮得好似一对黑葡萄的男孩红着脸骂他:不允许你这么说谢大人,你这个坏蛋!
小孩子能有什么力气,被踹了一脚,万旭倒也没觉得多疼,但是人有些懵倒是真的。
等看清了男孩的长相,他气极反笑,弯腰凑近男孩,阴阳怪气道:你就是那个叫阿越的孩子?
他伸手拍了拍阿越的头,声音温和,眉眼却很冷:听话,滚远点,别招惹我。
见小孩被吓得一愣,回过神来又更加愤怒地瞪大了眼,万旭被逗笑。
他直起身子,见自己的衣袍上已经染上一片黑灰,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蛮夷后代,果然顽劣。
侍从一向知道这位大人洁癖严重,原本还以为那模样可爱的男童今日难免要吃些苦头,倒没想到万旭只是言语恐吓,实质并没做什么。
他一边替这男童吁出一口气,一边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问:大人,要回去换身衣裳吗?
暂时先不换了。
万旭揉了揉眉头,又回头看了眼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的囚车,仰头看向北方,眼神深远:还有人等着我去见一面呢。
见谁?
侍从想不明白,挠了挠头。
谢大人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崔伯修在午门终于等到了谢昭。想到不久前被这小子耍的团团转的样子,他不由冷笑一声,直接拽着谢昭的胳膊就想把谢昭拖下来。
下一刻,一道劲风袭来,崔伯修一惊,下意识地偏过头松开手躲避开来,往后退了一步。
啪的一声,臭鸡蛋擦着崔伯修飞过,落在地上碎成一地,蛋清混着蛋黄流淌出来,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别碰小谢大人!
崔伯修黑了脸,转头看向一旁,试图找出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袭击朝廷官员。
可他看了半天,也只看到一张张不同面容却同样愤怒的面庞,混迹于人群中,谁能知道是哪个丢的鸡蛋?
谢昭在旁边冷眼看着,嗤笑道:看样子大家都认为您举止粗鲁。
崔伯修讽刺:谢昭,你现在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
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谢昭:再过片刻,首级落地,您这张嘴便是能把天都说破,也没有用了。
谢昭轻飘飘看他一眼,轻轻挥开了一旁狱卒伸出的手,自己从囚车上一跃而下。
不到最后一刻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他低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到。
崔伯修也懒得管他在嘀嘀咕咕什么,反正在他眼中,谢昭现在也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罢了。尸体说什么话,他没必要放在心上。
旁边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崔伯修哼了一声,还是没有再去碰谢昭,反而命令狱卒带着谢昭前往断头台。
谢昭一步步走得缓慢,不远处台下的百姓们的叫嚷声却越发大。
谢昭的目光从人群中掠过,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有卖糖炒栗子的阿婆,有他经常光顾的糖葫芦的阿伯,还看到了元娘和小峰,以及不远处被父亲牵着手的阿越。
都来了啊。
他视线并不在某处特别停留,反而偏头看向北方。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温暖如春,有风吹拂,扬起发丝至唇角,谢昭眼睫微动,轻轻叹了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他长得这般好,雪白的囚服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落魄,反而衬得他一身肌肤白皙,五官灵秀出众,一眨眼一低头,都是说不出的闲雅不迫。
人群中,不少百姓都是见过当初他骑马游街的风光模样,此时见时光流转,当初的状元郎有朝一日竟然站在了断头台上,不由都眼眶微红,满腔愤慨惋惜。
卖糖葫芦的阿伯更是忍不住泪眼婆娑,哽咽道:好像不久之前,廖大人还和谢大人一起来我这儿买糖葫芦
谁知道一转眼,一个为国捐躯了,另一个也快要
崔伯修问:时辰到了吗?
一旁早已待命的刽子手沉声道:还差一刻。
崔伯修站在谢昭面前,昂首道:谢昭,你该跪下准备受刑了。
谢昭挑眉道:我谢昭这一辈子,一向只是跪天跪地、跪父跪母、跪君王跪亡灵,不知崔大人属于哪一类?
他移开视线:在我首级未落前,您也不必急着受我大礼。
谢昭,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这副清高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想把你踩进泥里。
崔伯修定定看着谢昭许久,居然没有被谢昭的话激怒,反而似是惋惜地叹息一声:看着瘦瘦弱弱,骨头倒是和你父亲一样硬,你们谢家人的确是有种,可惜
挡了别人的道,当了人家的心中刺,也怪不得要被人连根拔起,不留后路。
崔伯修最后道:但愿你下辈子能长点记性,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
估摸着时间快要到了,崔伯修想着等会儿还要回去复命,便抬手示意刽子手动手,不要再浪费时间:动手吧。
刽子手领命,一人压着谢昭似是要将他往地上按,另一人狞笑一声,亮了刀锋后逼近谢昭:谢大人,得罪了!
台下的百姓愈发哄闹哭喊,崔伯修忽的也有些不敢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转过头去。
下一秒,台下的惊叫声如浪潮般响起!
崔伯修只听得刀风凛冽,突然袭来,仗着多年的习武经历,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这才将将避过迎面而来的凌厉一刀!
你是谁!崔伯修惊惧交加,怒喝。
我是你老子。
原本一直低头不言、看着寻常无奇的刽子手狞笑一声,抬起头来看向崔伯修,把长刀往肩头一抗,歪着头,痞里痞气道:好好看清你爹这张脸,别当了鬼后都找不到人来索命!
这人是
崔伯修从记忆中翻找出这人的名字,大惊道:曾程!
曾程哟了一声,扛着长刀逼近崔伯修,坏笑道:不愧是爹的乖儿子,总算是还知道你爹我的名讳!
曾程以往入宫拜见过秦厚德几回,崔伯修与他只见过寥寥几次,按理说是该记不得曾程的,可耐不住曾程长得眉眼深邃,与大峪人多有不同,这才印象深刻。
此刻认出了曾程,崔伯修一时之间又是不可思议又是慌张忙乱。这可是京城!怎么会出现北燕的人!
难不成是
崔伯修大骂:谢昭,原来你真的与
北燕的人混在了一处!
未尽的话语全都被曾程抵在喉头的长刀吓得吞咽而下,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去摸腰间的佩剑。
曾程嘿地笑了一声,抬脚狠狠将崔伯修的手踢开,紧接着又以迅猛的速度转过刀身,拿刀柄重击崔伯修的胸口,直将崔伯修撞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