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朝徐一辛微微颔首,转身带人朝东宫的方向大步离开。
夜色昏暗,幽冷的月光洒落一地,殿外的枯树枝影在武英殿外的地砖上落下斜影。太子提步迈过,黑靴正巧踩在一根枯树枝正中,登时将这枯树枝影踩断成了两截。
光影缭乱。
太子背对着徐一辛离开,并没有让自己的好舅舅看到自己转身一刻瞬间面无表情的脸。
夜色遮掩了太子过于冷淡的面色,也遮掩了他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望着他离开的徐一辛脸上凉薄的眼神。
秋意浓,萧瑟肃杀。
黑暗中鬼祟抬头,最后的桎梏被卸下,隐藏多年的獠牙终于露出锋芒。
太子来到了东宫,并没有如他和徐一辛所说的那样疲倦休息,反而是命令心腹来到跟前,低声与心腹下了命令。
在朝中一向以温润如玉示人的太子殿下此刻却眉眼冷酷,不带感情地说道:按照计划,让死士们即刻动手。
对谁动手,心腹自然是心中有数。
只是明明做好了准备,可是心腹这会儿却还是心中一寒,犹豫道:可他毕竟是您的亲舅舅,从来没有害过您,殿下您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本宫做事用不着你来教。
太子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吓得心腹脖子一缩,警觉地闭上嘴巴。屋内门窗紧闭,夜风半点吹不进来,可太子回忆起不久前在武英殿内听到的对话,却觉得周身仍有一股子寒气,怎么从驱赶不走。
他出神片刻,冷笑一声:现在没害过本宫,可不代表他将来不会害了本宫。
那样的一个人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匹披了几十年羊皮的豺狼,表面看着端庄温良,实际上手上沾染的人命却不知几何。
饶是之前对徐一辛还有一些敬重与爱戴之心,可经过了这一晚,太子心中对徐一辛只有满满的忌惮。
太子现在心如明镜:徐一辛之所以帮他犯下这滔天罪行,谋无上权位,为的从来不是那可笑的薄如蝉翼的舅舅外甥间的血缘亲情。
几十年来,徐一辛要的东西都只有一样:安全感。任何人都无法伤害自己的安全感。
所以他才要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无论这个人是谢延还是秦厚德,只要是碍了他的路、当了他的绊脚石的,他通通都要解决。
思及此,太子没忍住自嘲一笑。
他叫了徐一辛二十几年的舅舅,从小被徐一辛抚养长大,终究还是难逃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和徐一辛一样,他也是个需要安全感的人。
所以,将来势必要当他绊脚石的舅舅,干脆在最合适的时机解决了吧。
见太子态度坚决,不明真相的心腹尽管内心替丞相感到遗憾,但面上还是应下声,躬身行礼后退下。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等听到心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想到自己刚才吩咐下去的命令,太子怔怔坐在椅子上,垂下了肩膀。
或许还是有些怅然的,可是太子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今晚是下手最合适的时机。无论发生再怎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只要他把一切都推到成王身上,哪怕大臣们心有疑虑也没法找到任何证据。
毕竟,死了的人怎么会开口说话呢?
谢天谢地,他能有这么一个天真又愚蠢的弟弟。
宫殿的门再次被打开,太子抬眸,原本不耐的神色在见到来人后很快被掩藏起来。
来的人是太子妃。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子并没有告知太子妃。他只是在宴会开始前隐晦地提醒太子妃不要去别处,老老实实待在东宫。
太子妃之所以这么晚还来这里,怕是已经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情,再联想到早前太子的提醒,因此难免慌乱。
果不其然,太子妃一进入屋内,原本紧张的神色在见到安然无恙的太子后一消而散。
她眼眶溢出泪,坐在了太子身旁,伸手握住了太子的手,垂首哽咽道:幸好殿下没事您要是出了事,我和臻安以后该怎么办?
太子妃口中的臻安,正是当今的皇长孙秦臻安。皇长孙由太子妃所出,一向是太子妃的命根子。
听及太子妃说到孩子,太子的眼眸也不由柔和下来。
他把眼眶通红的太子妃搂到怀里,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你和臻安都会好好的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事已至此,太子妃毕竟是自己人,太子顿了顿,还是低声隐晦道:咱们臻安福气大着呢,你尽管等着臻安以后来孝顺你。
太子妃破涕为笑,嗔道:瞧您说得什么话,要是御史台听了这话,少不得要参您一本。
御史台?
明天过后,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温柔地抚了抚太子妃瘦弱单薄的脊背,太子含笑道:难不成本宫哪句话说错了?咱们臻安福气的确是大。
这话可真是好听。
太子妃眉眼带笑,从太子怀里退出来,轻声道:那就借您吉言。似是想到什么,她眼中浮现几分忧愁,忧心忡忡地问道:殿下,这回宛如妹妹没有跟着一起进宫。如今宫内外这么乱,也不知婉如妹妹和臻瑔是否安好?
她口中的宛如和臻瑔,正是太子的侧妃和由侧妃所出的太子第二子。
太子妃在这种时候都能惦记着侧妃和庶子,这让太子心下十分满意。
他轻轻捏了捏太子妃的柔荑,见太子妃悄悄红了耳根,这才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不用担心,本宫一直命人在暗中保护宛如和臻瑔,京中虽然乱,宛如和臻瑔却不会出什么事情。
对于侧妃和二子,太子一直都十分上心,自然不会让他们出什么事情。
殿下对宛如妹妹和臻瑔真好。
静寂的屋内,太子妃涩然一笑,失落道:臣妾只希望太子在顾着臻瑔的时候,也能多陪陪臻安臣妾知道臻安身子骨差,可是他是个好孩子。
太子面上的笑淡了几分,但还是搂住了太子妃的腰,把人按在怀里。
他声音怜惜,脸上却没半分笑意:臻安身子骨弱又怎么了?那么多太医,总是能调理好的。更何况,哪怕调理不好,我们还是能有其他孩子的。
太子妃把头埋在他怀里,闻言半晌沉默,最后还是无声点头。
夫妻俩温情了片刻,太子妃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您要不要休息片刻?她眉目含情地看来:臣妾替您捏捏肩?
太子蹙眉:这种事情不用累着你,随便叫个侍女来就可以了。
太子妃笑:累不到臣妾,为殿下做点事,臣妾心中开心。
太子妃坚持要这么做,太子自然不好拂她脸面。
再说他此刻的确心中倦怠,躺下休息片刻也并无大碍。思及此,他脱了外衣,侧躺在塌上,低声叹道:那就辛苦你了。
太子妃细白柔软的手搭上了太子的肩膀。
她不轻不重地替太子捏着肩膀,垂眸静静看着太子,忽的悠悠叹息了一声。太子闭着眼问她怎么了,她温柔回答:臣妾只是觉得流光易逝,还记得臣妾当初刚嫁给您时也不过是个刚刚及笄的姑娘。这日子像是手心里的沙子一样,怎么留也留不住,转眼间竟然已经当了臻安的娘了。
这话勾起了几分太子对往昔的回忆。
他阖上眼眸,放松了身子,声音倦懒:是啊,岁月无情,世事无常,我们都是当爹娘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