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咋舌:一个从六品侍御史的官员竟能引得如此多的朝堂重臣一同出现,这谢昭当真是有本事。
要是谢昭能听到这话,一定会撇撇嘴告诉潘岳:的确有不少宾客是为他而来,但更多的宾客却是为了圣上、为了谢家的好名声而来的。
在潘岳不远处,身着玄裳的廖青风看了眼同样身着深衣的傅陵的裴邵南,没忍住轻声啧了一声。
他整了整衣裳,自言自语:怎么把我和这两人安排得这么近?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裴邵南听得这话,笑吟吟看他一眼:晦气?
傅陵懒得理这两人,只无声坐在席上,静静等待冠礼的开始。
时辰一到,满场肃静,香雾烟气从案上的香炉上袅袅升起。
身着深衣的太保身形笔挺,对着下方的宾客严肃道:今日乃谢晖太傅之孙、谢延谢江军之子谢昭的成人冠礼。谢家满门英才,无奈现今却只留了谢昭一人在世。由于我年岁已长,这些年在朝中有些资历,因此蒙圣上所托,特地在今日代替谢太傅和谢江军给谢御史加冠。
说到此处,他躬身作揖:无论如何,感谢诸位抽空来参与谢昭的冠礼,也要感谢今日的赞礼窦大人。
堂堂太保能为了谢昭做到如此地步,足可见他本人对谢昭的态度。
刘良庸作揖,宾客自然也纷纷起身,作揖还礼。
当赞礼是窦舜自己提出来的。谢昭是他的下属,且他与谢昭的祖父与父亲相识,窦舜觉得自己该为谢昭做些什么,便去和太保主动请缨。
刘良庸原本还在思虑赞礼的人选,窦舜来说,他便爽快答应了。
此时此刻,等众人作揖完毕,窦舜站在刘良庸身旁唱道:三加冠礼开始,请将冠者出
傅陵坐在席间,顺着众人的目光向门口望去,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一人,半点舍不得错开。
视线之中,早已沐浴更衣完毕的谢昭穿着一袭素白单衣缓缓步入屋内。
他原本就生了一副极难得的出众样貌,往日穿着青色的官服都清雅俊逸,说不出的风流意气。今日穿着月白单衣,不戴冠不佩玉,整个人细长纤瘦,此时垂眸抿唇,皮肤白净,更多了几分寻常难见的灵秀。
成王目光从谢昭的脸上滑落到他纤细的手腕,不由轻声嘶了一声。
他几不可闻地遗憾道:他为什么要是谢昭啊。
太子在一旁听到这话,唇边笑意冷然,嘲讽地瞥了他一眼。
谢昭步入屋内,面朝太保,跪坐在席上,神色沉静。
傅陵一动不动地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单薄挺拔的背脊和修长白皙的脖颈。年轻的谢昭像是一根竹,文雅却坚韧,哪怕是背影都能让傅陵看得移不开目光。
窦舜看着谢昭,眼中不自觉露出几分欣慰来。
他露出微笑,唱道:初加冠
太保替谢昭戴上深色方巾,声音难得柔和,祝辞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窦舜又唱道:二加直裾深衣
谢昭起身,被人服侍着穿上直裾深衣。太保继续祝辞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窦舜最后道:三加梁冠
谢昭穿上青色官服,戴上官帽。
太保深深看了谢昭一眼,祝辞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谢昭家中亲人都葬于江南,此刻便面朝南方,恭谨磕头。
此时便只剩下冠礼的最后一个步骤。
窦舜道:接下来请太保赐字。
圣人言,男子二十冠而字。冠礼上,一般是由祖父长辈替冠者来取字。谢晖谢延故去,取字的事情便落到了太保的身上。
他的字会是什么?
谢昭抬起头,看到向来严肃的太保第一次对他露出笑。
虽已年迈,可太保眼眸仍旧清正,眼角微微扬起时,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看着谢昭的眼神透出些难得的温和来。
希望谢大人不要嫌弃我取的字。
他看向谢昭,昭昭兮日月,日月兮齐光我给谢大人取的字,是齐光。
这其中蕴含的祝福与期待不言而喻。
宾客们听到这个表字,都不由神色动容。
裴邵南轻声叹道:想不到太保如此欣赏谢大人。
谢昭,阿昭,昭昭日月,日月齐光
傅陵低头笑:这字适合谢大人。
还算好听,只比我的字差了一些。
廖青风支着下巴,轻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太保那个老古板会给谢昭取什么忠德、仁厚之类的表字没想到取得还不错。
他看着屋内中央的谢昭半晌,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叹了口气:谢昭已经及冠了啊长大一点都不好,少年郎不知愁滋味,没心没肺才能活得自在无忧。
一旁的裴邵南和傅陵听到他的话,难得没有反驳。
三人各有心思,一时都闭上嘴不再多言。
谢昭的冠礼结束,傅陵也没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在曾程的催促中,谢昭冠礼结束的第二日,他就带着齐阑登上了回去北燕的马车。
这一日是二月廿七,正是春分。
天气转暖,谢昭早已不再穿着鹤氅出门。
城门外,他扯了扯嘴角,同傅陵道别:希望殿下此行顺利。
傅陵见他眉眼耷拉,一副沮丧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他对不远处曾程的催促恍若未闻,垂眸看了谢昭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谢大人前去瞿州前,我送谢大人的玉佩,谢大人如今还佩戴着吗?
那玉佩贵重,我不敢佩戴在腰间。
谢昭闷闷回答:但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殿下这是要拿回自己的玉佩吗?
这人在想什么?
傅陵失笑,低头冲谢昭道:我只是想告诉谢大人,谢大人送我的装满红豆的锦囊,我也一直贴身带着。
谢昭愣住,半晌才憋出一句话:红豆可以存放多久?这红豆会发芽吗?
想到自己实在去年初秋送的红豆,谢昭歪了歪头,有些犹豫地问:我现在要不要赶紧去给殿下买一些新鲜红豆装进去?
听说红豆可以存放几年,不必辛苦谢大人再跑一趟。
傅陵笑了笑,喊他的名字:谢昭,在这些红豆发芽之前,我们还会再见的。
因为这一句话,谢昭终于露出了笑。
曾程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殿下,我们该回去了。他手指向上指了指,我看今日天空多有密云,想来应该是要下雨的。我们得快些出发赶到驿站,免得被大雨困在野外。
说话间不自觉用余光看了眼谢昭,心想,原来这就是谢昭,果然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