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松开握着傅陵的手,一边拨开一颗栗子放入口中,一边和傅陵说:我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京城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他心中跟着浮起几分期待:来的人这么多,等会儿的表演一定很好看。
说到这里,谢昭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傅陵:你去年参加过河神节的活动吗?舞乐坊的表演是怎么样的?
哪知道却傅陵回答:我也不知道。
对上谢昭疑惑的眼神,他低声解释:我不喜欢凑热闹。
谢昭想起自己初识傅陵时,他就是一个寡言清冷之人,平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整日只是待在宅子里看书抚琴。
这样一个不染尘埃的人,现在却站在这里,周围尽是人间烟火。
谢昭想到这,忽的觉得嘴里的糖炒栗子没那么香了。
他停住动作,认真地看着傅陵:殿下,您觉得谢昭麻烦吗?顿了顿,他继续道,您爱安静,我却总邀您一起,带您到这些您不喜欢的热闹之处上次还惹得您和我一起摔落坡地,掉入水中,形容狼狈不说,还平白受了很多罪。
街旁的酒肆里灯笼高挂,烛火透过纸笼,在谢昭的一双眼眸里留下明明灭灭的光彩。
傅陵望进他的眼中,一瞬间觉得周遭的所有声音都已远去。他们明明站在嬉闹的街头,周遭人来又人往,他眼里却只有一个谢昭。
糖炒栗子的香味从袋子中钻出,打乱了思绪。
傅陵回过神,没有看谢昭,轻声道:没什么。
锣鼓声突然重重响起,周围的人群一瞬间兴奋起来,大家朝着出现在尽头的舞乐坊表演队伍看去,一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傅陵的声音被掩盖,谢昭只能看到他微微翕动的唇,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不由凑到傅陵的耳侧,提高声音问:您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到。
舞乐坊的队伍越来越近,周围有人愈发激动,靠得越来越近。
傅陵低头看着被挤到自己身前的谢昭,也只能俯身靠近谢昭的耳侧,再次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他:我说谢昭,那些都不算什么。
摔下山坡不算什么,掉入水中也不算什么。
因为是谢昭,所以这些都不要紧。
黑发遮掩了傅陵发热的耳根,在谢昭明亮带着笑意的目光中,他站直了身子,抿唇轻声道: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舞乐坊的队伍越来越近,人群的欢呼吆喝声愈发响亮。
谢昭不自觉拉住了傅陵的衣袖。
明明刚刚还在对舞乐坊的表演盼望不已,可这时候舞乐坊就要到身前,他却无暇顾及,只是又往傅陵这边靠了靠,执着地追问:那些都不算什么后面,您说了什么话?
此时此刻,他对舞乐坊失去了兴趣,只想知道傅陵被锣鼓声和呼喊声掩盖的最后一句话:殿下,是什么话?
傅陵笑而不语。
舞乐坊的表演队伍已经到了身前,附近的人不自觉都前进一步,想要离舞乐坊的人更近。守卫张开双臂驱赶人群,不久就满头大汗。
谢昭感到身后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推到了傅陵的怀里。
鼻尖又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味。
是殿下的味道。他这么想。
谢昭正在出神间,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腰。
那手温凉,带着他转过身。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响起,谢昭刚刚蹙起眉头,便感觉到有人轻轻捂住了他的双耳。
在世界安静之前,他听到了男人平静低沉的声音:谢昭,看表演。
是的,他该看表演了。
谢昭恍然,抬头看向街道中央。
舞乐坊的仪队正在松泉街上缓缓前进。
穿着红袍戴着高冠的乐手行在队伍最前列,含笑敲着挂在腰间的小鼓。在他们身后,十六名同样穿着红袍的轿夫抬着一顶高轿。那高轿被装饰得精美动人,红绸子绑在轿身,在夜风的吹拂下猎猎飞舞,万分旖旎说不尽。
而在这高轿之上,四名面容娇美、身着霓裳的舞女正舒展身姿,仿佛在应和乐曲,四人一起向后半仰,腰肢轻扭间,一朵艳丽的花便在京城的夜色之中妖娆绽放。
舞乐坊的人又前行进了一段距离。
傅陵收回了手,于是在短暂的宁静后,谢昭又再次听到了喧嚣的人声。
傅陵问他:表演好看吗?
好看。
谢昭点头,然后偏头看傅陵:我很想刚才殿下到底说了什么。
这人怎么这么倔?
傅陵哑然:没什么,人间俗事而已。
人间俗事?
谢昭听出他的敷衍,撇了撇嘴,从手里的纸袋中拿出一颗糖炒栗子,泄愤似的剥壳后放入口中用力咀嚼:什么人间俗事能让您这样神神秘秘?
他猜测:您不会是说了什么骂我的话吧?
这是激将法。
傅陵不上他的当,一句话不接,安静地站在谢昭的身侧,唇角却悄悄地扬起。
他淡声:表演看完了,谢昭,你该回去休息了。
腿伤刚愈合,今天的这点路已经够了。
谢昭唉声叹气:我们想要现在回去,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傅陵一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舞乐坊的表演还没有结束,周围的人群显然被表演惊艳,正纷纷跟着舞乐坊的队伍向前走去。两人被人群裹挟,只能被迫跟着一起向前走去。
傅陵无奈,刚想叫谢昭走近一些,话还没出口,就见身前忽然挤进了几个高大男子来。他皱紧眉头,刚想越过这些人,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其中一人的后领时却怔住。
那后领上绣的,是曼扎花纹。
而曼扎华多在北燕生长,为北燕人喜爱,常作为花纹绣在外袍上或荷包一类的小物件上。
这些是北燕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傅陵眼眸深沉,不自觉绷紧了身子。
果不其然,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左侧几人若有似无地推着他进了小巷。
傅陵进入巷中,看着小巷中靠墙斜倚的男人,冷笑一声:原来是曾大人。
那人站直了身子,露出隐于黑暗中的一张脸,赫然是前不久偷偷混进京城的曾程。
傅陵的态度冷淡,可曾程像是半分感觉不到似的,仍旧笑眯眯地朝他恭敬地单膝跪地行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再度听到这称呼,傅陵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那些遥远的记忆在瞬间再度在脑海浮起,他看着俯身在地的曾程,觉得一切荒谬可笑:你称呼一个质子为太子?
傅陵讥讽:很多年前我就不是太子了,更何况是现在。
傅陵不喊他起身,曾程也没老老实实地继续在地上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