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站在太子身后,等听到谢昭说到此处,实在忍不住烦躁地皱起眉头。
他想,有冯瑞明这么个蠢货在身边,他要怎么安心?这回哪怕谢昭不弄死他,他也要亲自动手,解决这个蠢货。
冯德麟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昭这一巴掌不仅扇在了冯瑞明的脸上,更是扇在了冯德麟的脸上。
想到自己这把年纪还要被谢昭这样的后辈作弄,冯德麟心中一股邪火无处可去,只能趁着秦厚德不注意,狠狠剜了一眼谢昭。
这个梁子结下了!他们父子不得安生,这谢昭也别想好过!
冯德麟这些年在官场不是白混的。
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他咬了咬牙,还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谢昭身旁,深深伏下身子,再起身时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臣教子无方,是臣的过错!只是还望圣上看在老臣辛苦多年的份上,饶过臣那孽子这一回
苦肉计好使,可也不是只有冯德麟一人会使。
谢昭使了劲按压自己右腿的伤口,因为没控制好力度,当下疼得龇牙咧嘴。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眼中也已经有了水光。
谢昭红着眼眶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谢昭想到那士兵曾经是个和父亲一样豁出命来守卫百姓的人,想到在他逝去后,他的妻儿反要受这种罪,谢昭便怎么也忍不住
这一下都把冯德麟看懵了。
他愣愣看着谢昭,想不明白:年轻人都有的那些傲气呢?这谢昭不是应该宁折不弯,咄咄逼人才对吗?他怎么看起来比自己还伤心?这眼泪也太假了吧?
谢昭眼中的水光没有打动冯德麟,但显然打动了坐在上方的秦厚德。
他神色动容,心下对谢昭更加怜惜,又因想到谢延,对强抢军妇的冯瑞明更加痛恨,当即开口:冯瑞明欺压百姓、强抢军妇,当杖责三百;冯德麟教子无方,罚三月俸禄。
眼见事情就要尘埃落定,秦厚德想到谢昭的腿伤,也不想再继续耽搁下去,于是不耐烦地问:还有谁有事?
没事就赶紧退朝,好让太医来给谢昭的腿看一看。
本以为今日之事已经到此为止,没想到这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秦厚德话一说完,就见到御史大夫窦舜手持笏板从队列中站出:禀圣上,臣有奏本!
还有奏本?
文武百官都瞪大了眼:这御史台的人是怎么了,他们是商量好了今天一起弹劾吗?下个倒霉鬼又是谁?
见窦舜站出来,秦厚德惊讶:窦舜,你有什么事?
窦舜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掷地有声:臣要弹劾户部尚书冯德麟冯大人强占民田,依靠自己职位之便,夺百姓之利益,以全自身之私欲。
窦舜话语刚落,何方已经等不及地从他身后站出,愤愤道:冯德麟父子强逼百姓与之交易,实在德行有亏,敢问圣上,冯德麟这样中饱私囊之人怎配得上户部尚书之位!
他这是捅了御史台的马蜂窝了吗?
刚刚回到队列中的冯德麟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晕倒。
第27章 贬谪
强抢军妇一事尚且只是与冯瑞明有关,冯德麟顶天了也就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可是强占良田不一样,那可关系到自己头上的这顶官帽!
冯德麟勉强稳住身形,再次从队列中走出。
也不知道御史台这些人手里攥着什么,冯德麟控制住表情,镇定道:臣不知道窦大人和何大人在说什么。
冯大人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何方轻呵了一声,您的所为所为,现在还要我们来讲给您听?
冯德麟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何方的嗓门大得让人火气直冒。
他压抑住想要捂住对方嘴巴的冲动,干巴巴地一笑,没有接话。
他要装傻,也要看何方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自从上一回弹劾冯德麟被他四两拨千斤逃脱后,何方心中就一直憋着股气。如今证据搜罗得差不多,又有谢昭成功弹劾冯德麟父子在前,何方底气足,此时的气势就格外惊人。
他直起身子对着冯德麟冷笑一声,紧接着就握着笏板开始侃侃而谈。
大殿中响起他慷慨激昂的声音。
经御史台了解,冯大人之子冯瑞明竟然仗着其父威名强逼百姓出售良田。价值五十两的田地他只花了二十两买下,价值一百两的田地他花五十两买下,价值五百两的田地他甚至只需要花一百两!
何方讲到此处,气得浑身发抖,攥着笏板的手越发使劲,看向冯德麟的目光更是恨不得想要把他扒皮抽筋。他愤怒道:圣上,这哪里是买卖,这根本就是抢劫!
冯德麟被他的质问惊得身形一颤,不过好歹混迹官场多年,不见黄河不死心的精神被他贯彻得很彻底。
何方气势汹汹,但冯德麟想起贵妃和成王,还是心中稍定,淡声道:何大人血口喷人,实在是寒了老臣的心。
这话就是一个意思:证据呢?
何方上一回弹劾冯德麟买官不成,就是差在了自己没有足够的证据。
看着冯德麟那张枯树树皮般的老脸上露出那种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何方气得哼了一声,心想:吃一堑长一智,这老头不会以为他们是空手而来吧?
御史台的人的确有时候行事有些莽,可这不代表他们是傻子,在一个沟里犯过的错,他们不会再犯第二遍。
果不其然,冯德麟话音刚落,窦舜就从袖中拿出了一沓印着血红指印的口供,前倾身子,恭敬道:冯大人想要的东西,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话说得波澜不惊,却平生带出几分讥诮来。
大太监陈福站在御前,得到秦厚德无声的首肯后,立马走了下来。
他从窦舜手中接过这一沓纸,对窦舜轻声说了句窦大人辛苦了之后,又回到御前,恭敬地伏下身子,把这一沓纸双手高举过头顶递给秦厚德。
冯德麟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一沓纸,呼吸渐渐厚重。
他捏了一把自己的手心,目光不自觉向成王的方向看去。成王没有回过头,冯德麟只看到了他冷峻又棱角分明的侧脸。
冯德麟的心渐渐往下坠去。
谢昭的腿有些疼,可是在这时也只是屏住呼吸,与其他官员一起默默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上方的秦厚德,等待他的反应。
整座宫殿在这时寂静异常,所有人不由都一齐压低呼吸声,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打破此刻的古怪气氛。
在群臣的注视中,秦厚德接过陈福手中的这一沓纸,开始逐字阅览。
这些纸张上记录的都是那些曾经与冯瑞明做过生意的人,提笔人文采极好,把这些人在被逼贩卖良田时的委屈苦闷和碍于对方身份不敢上报的恐惧愤懑表现得淋漓尽致。
秦厚德看第一份口供的时候眉头就深深皱起,越往后看下去,面上已经乌云密布。
见圣上翻阅纸张的动作越来越快,一双眼也愈发寒冷,底下的群臣都已经嗅到了风云将变的气息。往日与冯德麟交好的几位官员更是瑟瑟发抖,悄悄与冯德麟拉开了距离,站得更远了一些。
冯德麟额头已经冷汗淋漓。
他喉头动了动,还想为自己挽回几分,无力道:这一切都是孽子做的,臣半分不知
半分不知?
秦厚德把那一沓写满了京城百姓委屈怨愤的口供狠狠朝冯德麟砸去!
纸张顿时漫天飞舞,有几张甚至飘到了冯德麟的身上,明明轻若鸿毛,却压弯了冯德麟的腰,让他颤颤悠悠地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