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白道指着废园道:“寨主,那边便是以前的镇国侯府。”
当年的镇国侯府果然是极受恩宠,这座废府占地面积足足是寻常府第的三倍之广,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即使是大白天路过,也感觉阴森森的有些瘆人。
卓小星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比起这片荒凉的废宅,在偏远的凉州,那座有着秋千的计宅或许更像是她的家。不过,她本来也没有抱什么期待,来看一眼不过是好奇罢了。
既已看过,她便示意关河白驾车回去。
恰在这时,她听到不远之处传来一阵吆喝之声:“抽签算卦,知天下祸福,指穷途迷津,算命嘞——算命嘞——”
卓小星掀开车帘,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距离镇国侯府废宅不远处的树荫之下,支着一个测字算命的摊位。那算命先生看着年约四十左右,文士装扮,头戴儒巾,小摊旁支着一张幡,上面写着一副对联:“断人间吉凶,有心堪宿命;知天下福祸,无计济苍生。”
那字迹挥斥方遒,尤其那下半句“无计济苍生”颇有对时局不满、抑郁不得志之意,或许是个落第秀才,以此为生计。
卓小星心血来潮,想着反正四叔的事情眼下并没有着落,不如去卜算一番,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她命关河白在原地等候,下了马车,向那算命的小摊走去。
那算命先生枯坐半日,见有人过来,忙不迭招呼道:“这位姑娘,抽签还是测字?”
卓小星见桌上早已备好笔墨,铺着一张白纸,便提起笔道:“我测字吧。”她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人”字。
那先生道:“姑娘书了一个人字,可是寻人?”
卓小星点点头。
那先生皱皱眉:“姑娘寻的这个人境况可不太好。这白纸形似一个‘口’字,口中有人,便是‘囚’字,姑娘所寻之人恐怕有牢狱之灾啊。”
卓小星心中暗暗一惊,根据他们现在所知的情报,唐四叔确实已经被捕入狱。
她又问道:“不知此人是否会有危险?”谁知此时忽然飘过一阵清风,那写了字的白纸经风一吹,便落在一旁的地上。
那先生叹道:“不妙,人若是入了土,便是死亡之意,姑娘所寻之人恐怕会有生命危险。不过……”
“不过什么?”
“人字若是左右拆开,便是个‘八’字,所以此人暂时平安无事,但是八月将面临生死大劫。如果此人困于牢狱之中,刑期或在八月。如果在八月之前若能遇到贵人,或许能幸免于难也说不定。”
卓小星原本不过是碰碰运气,听那算命先生说的头头是道,心中不免有几分相信。又听闻先生说或许还能救,便接着问道:“如果想要救人,又该如何做?”
那算命先生说:“人字若要出头,便是‘入’字。古语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该如何做,相信姑娘必有决断,何必小人多言呢?”
卓小星闻言心中一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算命先生的意思分明是让她劫狱。这倒是与他们目前所图不谋而合,是这个算命先生确有真才实学,能断吉凶祸福,还是此人已猜透他们的想法?
她心生警觉,再仔细向那算命先生看去。自从臻于九品之境以来,她已经能够较为准确地感应周围人的气机。只要是习武之人,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可是眼前之人,分明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那算命先生却似是丝毫没注意到她的打量,还在仔细端详那个“人”字,一边喃喃道:“‘人’字加上‘十’字便为‘木’字,木在五方之中属东。姑娘若是遇到危险,或遇事不能决,可以向东方而行,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卓小星拿出一小块碎银递给算命先生,又回到马车之上。
不一会,马车就回到了那座掩映在绿篁修竹之间的小院。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看起来有点封建迷信,不过这个算命的也算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稷都城各方的布局也会逐渐展开,这也是改变命运的一次算命,笑。
第82章时机已至
天交戌时。
此时的稷都城已经宵禁,城中一片黑暗。
皇城东南一隅的太庙中却是灯火通明。自从生死楼的悬赏令发出之后,这里俨然已经成为稷都城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无数江湖人士为名利驱使,蜂拥而至,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巨匪大盗。刚开始,还真有人差点摸到这柄龙渊剑。
随着这几天太庙防卫人手增加,再加上皇城戒严,那些江湖人眼见没有机会,已经逐渐散去了。
可是陆瑶姬与辛可两人并不敢掉以轻心。为了这柄王权之剑,淮北王慕容青莲与南周李放、谢王臣在巴蜀好一番斗智斗力,才终于携剑回稷都。淮北王如今在北梁朝中声望日盛,也多是因为此剑。与龙渊剑的得失相比,其他的一切都可说是微不足道。
子时,乌云掩月,一阵夜风倏地卷入,正殿上供奉的慕容氏祖宗牌位登时左摇右晃,哗啦啦倒了一片,灯座上终年不熄的长明灯也被风吹灭。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黑衣蒙面的影子闪入殿中,探向那置于神案之上的龙渊剑。
陆瑶姬素手拨弦,琵琶声起,发出如玉鸣响。辛可厉掌携风,向那黑衣人袭去。。
来人却是毫不在意,身形飘忽,只一柄如雪长剑游走在陆瑶姬与辛可两人之间,游刃有余。
这时,守在外面的守卫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冲了进来。
那黑衣人依旧不慌不忙,手起剑落,寒霜刃血,瞬息之间,已有数人倒落在地,没了气息。
“有人来盗龙渊剑啦——不要让他跑了——”暗夜里,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不一会,大殿之外,脚步声如雷动,无数披甲执锐的士兵冲了进来,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登时刀枪剑戟,齐攻而上。那黑衣人虽然是勇武异常,可是北梁这边守卫众多,人人皆知若是龙渊剑一旦有失,陛下盛怒之下,无人能保全性命,还会累及家人,于是个个奋勇趋前,不敢退后。
地上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大殿之内站着的人却不曾减少,反而更多了。黑衣人闪躲的空间越来越小,但众人的攻击竟全数落空,连此人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陆瑶姬与辛可心中俱是惊骇,此人处于众军包围之中,仍毫无惊惧之意,而且武功极高,远胜两人,今日只怕一个不好,龙渊剑真的要被此人带走。
陆瑶姬大喝一声:“来人,去请淮北王与闾丘先生,有高手潜入稷都盗剑——”
黑衣人听了此言,这才恋恋不舍地看了龙渊剑一眼,猛提了一口气,对着人群一剑斩出,冷冽的剑势倾泻而出,众守卫身体站立不住,让出中间一条路来。那黑衣人已趁机冲出重围,来到殿外。
就在此时,他忽而闻到一股扑鼻异香,心知不妙,连忙屏住鼻息。可是四肢一阵酥麻,动作稍稍迟滞,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鞭风向他袭来。他回剑不及,长鞭已扫到肩膀,割破衣裳,带出鲜血。这时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冷艳倨傲的紫色身影,正是以毒术闻名江湖的琅嬛传人萼绿华。
“阁下何人,竟然来太庙盗剑——”
萼绿华发出一声清叱,长鞭再次向眼前的黑衣人袭去。但黑衣人的动作迟滞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提剑一震,长剑忽地弯曲,与萼绿华手中长鞭绞在一起。原来那黑衣人手中所持是一柄软剑,竟比她手中长鞭更加灵活,将她的鞭子死死缠住。
萼绿华待要将鞭子抽回,那软剑剑气一荡,她的长鞭竟被断成数截——
“你——”萼绿华惊疑莫定。
那黑衣人已收剑回鞘,数个起落之间,已掠过几条街道,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院之中,卓小星仍在挥刀。刀光的炎气劈在竹叶之上,将细嫩的竹叶烤得微微弯曲。
李放出去一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这段时间时常一个人出门,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在院中练刀等他,他也从不会太晚回来,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可是今天,三更将尽,他却迟迟未归。
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心里刚出现这种想法,便立刻将之排解出去,但情绪仍然不免焦燥起来。
她继续挥刀。武痴的女儿也是武痴,以往她心不能静的时候,只要拿起刀便能忘记周遭一切,只沉浸在刀的世界中。
可是这一次,越是挥刀,心中那股不安越发激烈。随着更漏声低、星光转黯,她心里不由自主的焦烦起来,呼吸潮热、面色暗红,丹田之处更有一股沸火如焚,她知道这是体内炎毒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征兆。
她的炎毒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这次怎会失控——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股情绪压下去——他既然不回来,那她就出去找他。
她刚拉开院门,便撞入一道黑色的影子。她的额头磕到对方的鼻子,男子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有些微微的痒。这时,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吓了一跳:“你和人动手了?哪里受伤了?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
李放伸手一带,将门关上。
他这才开口解释:“我没事,今天遇到萼绿华,一时不慎中了她的毒香,好在我吸入的并不多,很快将毒逼了出来。不过琅嬛胜地诡谲手段层出不穷,我怕此女在我身上留下追踪印记,所以我脱身之后又找地方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回来得有点晚——不过,今次之后,计划就应该差不多了——”
卓小星一脸犹疑地看着她:“什么计划?”
李放微笑道:“这几天生死楼放出龙渊剑的悬赏消息,本来有不少亡命之徒前去太庙滋扰,太庙防卫已不断收紧,甚至连萼绿华都出现在那里。我今天又在太庙大闹了一场,慕容青莲若是不想龙渊剑有失,这几天多半会将稷都城中可用的高手尽数调动到太庙这边,届时风波狱的防守必定空虚,这便是我们动手的真正时机。对北梁来说,龙渊剑可比唐大侠重要多了。这便是兵法所云‘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道理——”
卓小星轻声道:“谢谢你。”
原来他这些天每天出门,都是在忙这些事。
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在为她筹谋,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经历了多少危险。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想那北梁太庙何等机要之地,必定危险重重,他孤身杀进杀出,绝不似他说的这般轻易。
这时,李放脸色忽然一变,蹙眉道:“你的炎毒又发作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脸现在还有些暗红,气息有些不稳。刚才她一直尽力压制,不想被他看出端倪,没想到他还是很快就看出来了。
她有点心虚地道:“还不是因为你回来太晚的缘故——”
话刚说出她便有些后悔了,虽然实情如此,她着实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炎毒发作和李放回来太晚之间的因果,于是脸色更红了。一半是因为羞赧,另一半是因为慌乱。
好在李放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拉着她在蒲团上坐下,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抵住她的后背,一股清凉和正的真气在她体内游走,将那些暴烈不受控制的真气慢慢导回经脉之中。
凉气消解了她体内的炎气,就连夏夜的暑气也消弭不少。她感觉舒适无比,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她熬到现在,本来困倦不堪,此时放下心头大事,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李放运功结束,正要收手。那原本被他双手撑住的少女身躯竟尔向后一倒,直接靠在他的身上。
少女呼吸平缓,娇态沉酣,睡梦中犹带着一丝微笑。
他本来想出言叫醒她,喊她回床上去睡。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少女的身躯抱了起来,放回到床榻之上。
然后他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少女的睡颜,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半晌之后,他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
第二日,卓小星起床之后觉得全身舒适极了。
感受到李放那熟悉的佛门真气在体内流转,她倏然一惊——
昨天李放回来之后,发觉她炎毒有不稳的迹象,所以运功帮她疗伤。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是了,当时她感觉太舒服了所以睡着了。
还有最后是李放抱着她回房间的吗?
想到这里,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用被子蒙住头,低声嘟哝道:“卓小星啊卓小星,疗伤你也能睡着,可真是够丢人的——”
她突然很不想起床,也不想看到李放,只想当一只鸵鸟,将自己藏起来。
可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李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卓姑娘睡好了吗?可要用些午饭?”
午饭——
卓小星闻言一愣。她还没吃过早饭呢?
她往窗外一看,果然见到窗外一片明亮,明晃晃的阳光洒在竹叶之上,随风微动,流光烁烁。分明已是正午。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现在。
更糟糕的是,她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发出一道鸣响。
于是,她朝门外喊了一嗓子:“一会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