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那婴儿突然大哭了起来。那婴儿的哭声并不怎么响亮,可是偏偏就入了我的耳。彷如暗夜里的第一道鸡鸣,将我从那昏聩蒙昧,不知何去何从的混沌中惊醒了过来。我……究竟在干什么……竟然想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父亲不爱我。可是这样残酷暴虐的我,又有何资格妄求他人的爱。就在那一刻,我自少女时代一直做着的关于爱情的梦醒了。在梦中的那个我死了,一个新的我活了过来,就在那一刻,我破境了,从九品进入上三境中的入神境。”
她看向卓小星,脸上的表情似喜又似悲:“孩子,是你救了我,成全了我。若是没有你当日一哭,便没有如今的李空花,我应该谢谢你……”
卓小星听到这里,才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自己那时候不过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感到疼当然会哭,没想到竟能让走火入魔的李空花堪破自身迷障,这位七公主确实天资极高、颖悟过人,难怪能成为蜀山剑阁的掌门。李空花论容貌、武学、心性莫不是上上之选,与自己的父亲卓天来确实是良配,两人既是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存在,为何最后好事不谐。
她脱口而出道:“阁主你容貌好,武功好,又是最尊贵的公主,我爹……我爹他为什么不愿娶你……”而去娶一个身世不清不楚的魔教圣女,搞得自己现在还在被魔教那一家子惦记。
李空花目光投向桌上的断剑:“便是因为这把龙渊剑。”
故事兜兜转转,竟又重新回到了龙渊剑身上。
李空花接着道:
“从凉州城出来之后,我的神智已经恢复了许多。虽然我已经决定放下,但是我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到蜀山,我决定调查事情的真相。一旦放下了无谓的情感,人往往能更容易发现真相。既然卓天来是在我十二岁那一年离家出走,我便决定从我十二岁那一年查起。我回到稷都,暗中调查那一年发生的事。很快我就得知,自从那一年起,我的姑姑碧华长公主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我从碧华长公主入手,经过多年的调查,又从御书房偷看《皇室秘录》,才终于发现龙渊剑与所谓融血之法的真相。”
“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与世代尚公主给卓家带来的不仅是荣耀,也是无尽的痛苦与枷锁。卓琉娶曦圣公主,其子卓昀娶景帝之女舞阳公主,两者为姑表之亲,此后,世代皆是如此。前两代尚过得去,可是自第三代起,卓家子孙便每多痴儿,或者身有残疾,无法继承宗祧。”
“为了生下一个身体健全的继承人,即使是帝室的公主们也不得不沦为生育的工具,直到生出身体健康的男婴为止。她们常常要面对自己的亲骨肉痴傻残疾,注定无法长大成人的伤痛。皇室所赐予的荣耀在世代兴替之后终于成为这个家族无法摆脱的重负。这些事情,对于卓家与皇室,皆是无法启齿的秘密。这些不健康的孩子自一出生便被送离侯府,即使是他们的母亲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长在皇室、身份尊贵的公主在婚前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自以为嫁得良婿,直到婚后才得知真相,可是却已经无法回头。更悲惨的是,每隔一到两代,卓家的家主总有盛年早逝之人。每次外敌入侵,卓氏则每有殉剑之人。——我暗中翻阅皇室密载,并非每次都因为战事吃紧,而是因为所谓融血之法。龙渊剑需渴饮鲜血,以人殉剑,才能使龙渊剑可以接受的血脉逐渐与帝室之血接近靠近。景平帝十五年,南越三十万人马入侵柳林城,卓家第四代家主殉国,年仅二十五岁,文襄帝三年,吐蕃二十万人马入侵,卓家第六代家主殉国,年仅二十二岁,你的祖父卓铭那时才刚满一个月……而且,随着龙渊饮血越来越多,其嗜血能力也愈加强大。前几代中用过此剑的卓家先祖尚能留有两三年的寿命,后来,卓家先祖几乎都死于战场,无一人能回返京城……”
说到这里,一向清冷自持的李空花面上也露出哀容。卓小星越听心中越凉,到此只觉心中一腔热血早已冷却。没想到卓家世代效忠李周皇室,竟是如此结果……没想到卓氏一门高位显爵,是因此而来……
她悲愤道:“难道卓家世代便甘愿如此受皇家利用,而无人反抗吗?”
李空花转身,背对着她,良久方道:“有,那个人便是你的父亲卓天来。我当年回到稷都,辗转找到了碧华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嬷嬷,才知道你父亲当年离家出走的真相……”
她整理了一下心绪,继续道:“同历代嫁入卓家的公主一样,我的姑姑碧华长公主在婚前对此毫不知情。你的祖父卓铭出生仅一岁之时,他的父亲便已身故,亦对此无知无觉。婚后第二年,长公主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婴,但是这个孩子,天生便只有一只手与一条腿。碧华长公主受到了惊吓,昏迷了过去。当天宫里便派人过来,将这个男婴带走,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出生便夭折了。又过了两年,碧华长公主再次有妊,这次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便是你的父亲卓天来。但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卓天来越是长大,长公主便越是思念自己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不知她使用什么方法,总之她最后终于知道她的儿子被秘密养在京城外一处佛寺之中,是以经常以进香为名,前往寺中,看望爱儿,为他求佛祈福。一年之中倒有八九个月常住在寺中。
“卓天来思念母亲,每次问及,府中仆侍总之支支吾吾。可是越是不叫他知道,他便越是好奇。有一次,他在母亲出门之前,偷偷潜藏到马车底下。等他见到佛寺之中那个身材短小,仅有一手一腿的畸形怪物之时,几乎以为是此妖迷惑了自己的母亲,竟然举剑要将之斩杀。碧华长公主见之大骇,含泪告知他这个怪物是他的亲生的兄长……当天晚上,卓天来与自己的父亲卓铭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那一次父子之间谈了什么已无人知晓,只是那次之后卓天来便离开京城,一去不复返……
李空花顿了顿:“自那之后,即使是碧华长公主亦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儿子,那位嬷嬷对其他的事情也并不清楚。只是我事后推测,以卓天来的智慧与能力,或许已然洞知了事情的部分真相。我才知道,他拒绝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她的声音缥缈而空灵,隐隐有着某种宿命的味道:“卓氏与李家的结合唯有悲剧。我甚至万分感谢他当初拒绝了我,否则,我不知道我如今的命运又是什么……”
李空花扪心自问,她固然是真心心悦卓天来,可是如果两人如果结合,碧华长公主的悲剧是否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恨卓天来负心薄幸,还是该感谢对方的不娶之恩。
此后卓天来一人浪迹江湖,彻底告别了侯门贵胄的身份。直到多年以后,以鸣沙七义之首“中州大侠”的身份名震江湖。卓小星喃喃道:“既然如此,后来龙渊剑为何又重新回到了父亲的手上……”
第39章隔墙之耳
李空花苦笑道:“这便要从你的祖父说起了。自景帝始,历代李周帝室皆知卓家的重要性,既要用着,又要防着。这其中唯有一策,便是‘用以重恩’,一方面许以嫡公主,令掌握一方兵权,足见帝室待卓氏之丰厚。可是也是因此,卓家世代为驸马,并无一人纳妾。公主虽然能为卓氏生下嫡子,但是所生子女常有痴傻残疾之人,卓氏宗门既然人丁不兴,往往别无宗族姻亲,便只能依靠帝室而存。可是皇上对卓氏越是亲重,卓氏便愈是遭人嫉恨。稍有小事,便有人弹劾。可是无论朝中重臣如何忠言直谏,皇上待卓氏之心始终不改。甚至有谏臣在宫门触柱身亡,也从未稍降恩宠。到我父皇之时,此策已用得炉火纯青,一方面,卓氏为别的勋贵排挤,另一方面受皇帝大恩。遇上国难之时,又怎能逡巡不前。当年柔然大举入侵,你的祖父卓铭亦如卓家先祖一般,带着御赐的龙渊剑,奉命北征……他本是卓氏一门最幸运之人,承平数十年,安心在京城做了数十年的驸马爷,可是彼时他已病重,又如何能成事,分明是教他以死报皇室大恩……卓天来虽然恼恨父亲,可是卓铭对他毕竟有生养之恩,当儿子的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去死,更何况是如此惨烈的死法……”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卓天来承接龙渊剑,率军大败柔然与魔教联军。也不知他如何与朝廷谈判周旋,皇室收回了侯府世袭罔替的爵位,改封他为凉州都护,领柱国大将军。这柄龙渊剑他亦从此留在身边,再未交还皇室……你母亲去世之后,我父亲欲将十三公主作为续弦嫁给卓天来,再次为卓天来所拒,李周皇室与卓氏之间的矛盾再无转圜。也正是因此,皇室为了制衡卓家,放任幽州慕容氏逐渐坐大,酿成后来一系列的悲剧。”
卓小星心中惊异,早已说不出一句话来。李空花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似是怜惜又似悲悯:“说到这里,想必你也想到了。以你父亲的能力,若是他在最后关头,愿意以自己的血献祭,开启龙渊剑的封印,便可获得无法匹敌的力量,足以斩杀一切来敌。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自断龙渊剑。他宁愿已身陨落,也不愿卓氏一门因龙渊剑而起的悲剧再次延续下去。你的父亲这么做,只是不希望你有一天面临这样的选择……”
卓小星呆坐在地上,泪水不可抑制的涌出。她在这一刻恍然惊觉,想起那些被她深埋于心的关于父亲的记忆。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是很少笑的,他总是眉头深锁,即使是在她乖巧听话时也不曾舒眉一笑。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摸摸看着那把剑。幼年的卓小星对这把剑格外亲近,可是每次她想偷偷摸一下都会引来父亲的斥责,再后来,父亲干脆禁止她接触一切的兵器。
卓小星恍惚忆起,在他最后一次离开凉州城的前一晚,她见到父亲仰望最高处的星空,喃喃道:“将门的宿命,希望到卓天来一身终结,再与我卓家后人毫无牵涉。”可惜她一直不懂,父亲深锁的眉宇间背负着这许多无法言说的往事。
原来,父亲至死始终挂念的都是自己。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了解自己的父亲,便参商两隔,再也不见。
她的心一半像是着了火,热得发烫,另外一半却仿若沉在冰窖里,冷的仿佛忘记了跳动。李空花悲悯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知道了真相的你,还要修复这把给卓家带来厄运与诅咒的龙渊剑吗?”
卓小星整个人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吐出一口鲜血,一股极为暴烈的真气自心窍之中涌出,迅速流向全身。她面色潮红,但是很快就黯淡了下去,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李空花大吃一惊,卓小星因为滞郁过度竟然导致体内真气失控——她与生俱来的先天炎毒导致三焦受损,不可大喜,亦不可大悲,否则便有生命危险。后来又修行刚烈霸道的生杀刀气,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将炎毒化为已用,但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体内炎气的暴烈。此刻她骤闻父亲死亡的真相,心情激荡之下竟导致这股暴烈的真气失去控制,若是无法将之化消,恐怕轻则全身瘫痪,重则经脉爆裂而亡。
李空花只怪自己方才亦沉湎在哀痛之中,竟然忽视了卓小星的状况。
此刻后悔也是无用,她急向卓小星胸前膻中穴探去。
可是有一人竟然比她更快,双手疾如飞电,转瞬之间已连封卓小星膻中、中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六处大穴。接着右手贴上她后背命门穴,一股中正平和的真气源源不断自他掌上涌入卓小星体内。很快,卓小星体内暴烈的真气在引导下逐渐回到经脉之中,脸上的潮红也慢慢褪去,只是人仍然昏迷不醒。
李空花看着来人赞叹道:“早就听闻须弥无相功乃是无量寺了禅大师独创圣功,于疗愈内伤之道颇有独到之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放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起身行礼道:“师父早已离开无量寺,如今也不叫了禅大师,而是由佛向道,道号清徵真人。”他又道:“先前在山谷,承阁主相救,李放在此致谢。”
李放乃嘉平帝之子,算起来与李空花同辈,两人本为堂姐弟。可是他却只称呼“阁主”,行的却是以晚辈见长辈的跪拜之礼。
李空花并未以为异,微微颔首,受了此礼,轻轻一叹:“起来吧。你到这里多久了?”以她的功力,其实早已发现屋外有人偷听,因是李放,也并未阻止。她一生痴情错付,自回到蜀山,虽未出家,却也一心从道,再无旁骛。
但她一生痴情,又如何看不出自家这同宗的小堂弟看向卓小星时那眼底的一腔柔情。燎原之火当止于未萌之时,卓李两家的悲剧不该再次上演。是以她并未阻止李放在外偷听,便是希望他知难而退。
李放站起身来,答道:“昨日承蒙阁主相救,今日特来致谢。不料正好听到阁主与卓姑娘分说旧事,李放一时好奇,便一时驻足。想来阁主早已知情,只是此事说起来与我李家也颇有关系,既然阁主未说不允,李放便觍颜做那隔墙之耳了……”他竟将听墙角说得如此光明正大,清新脱俗。
李空花暗叹此子果然机敏无双,原来早知道自己特意允他在一侧旁听。既然如此,想必他已明白自己的深意。她颔首道:“那你想必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了。”
出乎意料地,李放摇摇头,“请恕李放愚钝,不明白阁主所言何意。”
李空花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少有的严厉起来,一股磅礴的威压凛然而生,斗室之内无风自凉。自九年前在稷都大败而归,李空花在蜀山多年潜修,其修为早已自入神突破洞微境,已是当世少见的高手。这股来自绝顶高手的威压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李放却仿佛毫无所觉,自始自终都是面目真诚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李空花叹了一口气:“你走吧,好自为之。”
李放却再次跪了下来:“李放斗胆,请阁主让我带走龙渊剑。”
李空花声音已然带了怒气:“放肆,我可不知道此剑原属于你。”
李放道:“此剑是我委托谢王臣保管,亦是他私揣我的意思,将此剑送到蜀山剑阁寻找修好的契机。”
“哦?难道不是你想将此剑修好吗?”
李放脸上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道:“修复龙渊剑确实是我本意,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我若是早点知道这其中的故事,我在得到这把剑的时候,便会将它埋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不让卓小星有见到它的机会。”
李空花闻言一怔,她低叹了一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在担心她。你怕她会做出修复龙渊剑的选择。”
李放点头道:“当年卓将军陨落之事扑朔迷离,但是大抵是与慕容傲有关。这丫头一心报仇,在青泥驿站以身设局,想将当年参与此事之人尽数引出。现在看来,魔教、柔然、琅嬛胜地、生死楼,十大罪者等恐怕都牵涉其中。我心忧她报仇不成,行了极端,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阁主既然心念当年旧情,对卓家后人百般关怀,便不该让此剑继续存于世上。”
李空花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呢,南周竟陵王,你与卓家毫无关系,又为何如此关心卓家的后人。”
男子跪立的身脊挺立,清透的双眸微微抬起,目光坚定:“这是我的事。就不劳阁主过问了。”
“你——”即使李空花这些年早已收敛脾性,不动声色,此刻也不由得生起气来。自北周亡国之后,她本已对李周皇室死了心,只一心向道,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自身精进之上,不愿再与江南偏安的王朝来往。是以她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位族叔几番派人来信,希望她能利用蜀山剑阁在巴蜀的影响力,稍微压制这些年越发不安分的川西都护王昊苍,她都从未理睬。所以竟陵王李放来访,她并未以堂姐的身份与他相见。李放果然也只字未提两人的关系,只是依江湖上的辈分,对她执外门弟子的礼节。但是这样也让她无法以长姐的身份劝说他改变主意。既然是外门的师长,又如何能插手旁门弟子的私事。
她稍捺怒火,冷声道:“很好。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接我一剑,龙渊剑可以任由你带走。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当年的融血计划虽然卓家付出偌大牺牲,但并非毫无作用。在你父亲这一代,融血计划便已经功成。你看……”李空花一边说着,一边划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鲜血从她的手上刚一滴入龙渊剑断剑之上,便已消失不见,那白色的断剑瞬间转为赤红之色,剑身跳动起来,发出一声嘶哑又苍凉的剑鸣,仿佛在渴求更多的鲜血。李空花轻指一弹,剑身重新归于寂止,赤红之色亦渐渐消退,仿若一切从未发生过。
她的声音缥缈如幻,却充满诱惑:“只要能修好这把剑,你便有机会驾驭龙渊剑里恐怖的力量。六合八荒,无人再是你的敌手。你想做的事都能完成,你的理想都可以实现,太子之位亦是垂手可得。你真甘心就此放弃吗?”
李放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他站了起来,挺拔的身姿仿若中庭玉树。他轻轻后退了数步,直退入小楼之外的栏杆前,方才站定:“请阁主出剑。”
他的一袭黑衣拓入蜀山奇峻险绝的群峰之中,仿若一只天地失归的飞鸟,分明无可凭峙,却无端生出一种藐天蔑地的孤勇来。
人生天地间,谁又不是远行之客呢?
第40章鱼已跃海
卓小星醒来之时,看到李梦白放大的脸,一时之间几乎以为自己再度梦回青泥驿站受伤的那一晚。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蜀山剑阁。她皱起眉头,渐渐想起昨天在空明殿的经历。没想到自己自学了生杀刀法再也没有发作过的炎毒竟然会再次失控,不过她恍惚记得在最后意识模糊之刻,有一股清凉平和的真气源源不绝的涌入自己体内,迅速修复了自己体内因为真气失控受损的经脉。救自己的那个人,是剑阁之主李空花吗?
为什么感觉好像不是,当时的空明殿还会有其他人吗?
李梦白吱吱喳喳的声音响起:“阿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卓小星翻身爬了起来,她的身体经过须弥无相功的治疗已无大碍,身上的炎毒也被压制了下去,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上不少。她笑道:“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沐公子与谢公子他们都很担心你呢……”
两人走出房外,外面的餐桌之上已经摆好了早膳。江秋枫、沐青莲、谢王臣都赫然在座。
蜀山剑阁的早膳很是丰富,其中几味餐点更是极为精致。
根据江秋枫的介绍,蜀山剑阁的厨师本是大周宫廷的御厨,当年七公主到蜀山学艺,先皇后担心女儿饮食不惯,特意派遣了几位宫廷御厨随身侍候,可是李空花坚持与其他普通弟子同饮同食,不肯因为自己公主的身份开小灶。御厨们没有办法,只好将一身绝艺尽数传授给蜀山剑阁原来那些只能把食物做熟的伙夫们,这样公主在剑阁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李空花一心求剑,根本未曾关注到如此细枝末节之事,不过蜀山剑阁的饮食却是因此上了好几层台阶,得到众弟子的交口称赞,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
卓小星看着桌上有一盒桂花糕,清香馥郁,颇有熟悉之感。对了,当日在蜀道之上,她曾遇到李放所派的一名白衣女子,就给她带过这种桂花糕。
想到李放,卓小星想起自己自进入蜀山剑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说起来,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毕竟为救自己而重伤,于情于理自己也应该亲自道谢才是。
她看向江秋枫道:“江师兄,不知竟陵王的伤势怎么样了,如今身在何处。当日我坠崖之时,多亏了他相救,我该亲自致谢才是。”
谁知江秋枫神色古怪,道:“他的伤已经大好了,不过……”后半句他却不说了,只是拿眼去看坐在一旁的李梦白。
卓小星无来由心中一慌:“难道他出事了吗?”
李梦白吞吞吐吐道:“不是,只是……只是我昨日去阁主所住的空明殿找你之时,见到他与阁主动手……他被阁主一剑斩落,掉到悬崖底下去了。”
“什么?”屋内顿起两道异口同声的惊呼。
一道自然是卓小星,而另外一道则是谢王臣。
李梦白连忙又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阁主出手应有分寸,空明殿之下悬崖的高度远远不及之前你们坠落的那处悬崖,以竟陵王独步天下的轻功应该不会受伤……只是,山崖底下是蜀山的护山大阵,想要走出来恐怕也并不容易……”
沐青莲低眉思索,道:“不知竟陵王因为何事竟然会与阁主动手?”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猜测应是为了龙渊剑之事。似乎是因为竟陵王向阁主提出想带走龙渊剑,阁主不同意才动手……”
谢王臣闻言,吁了一声,暗想道:“竟然敢从剑阁第一人手上夺剑,啧,这位竟陵王殿下的胆子可真大。不过这样也好,倒是解除了我一桩悬心的大事。”
他这几日过得优哉游哉,可内心丝毫不轻松,倘若李放向他索剑,他可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当初他是“受李放之托”保管龙渊剑,若是李放真的向他讨取,不给似乎说不过去,给了却又实在不甘心。他转头看向卓小星:“昨日你与阁主一谈,不知道龙渊剑修复之事可有眉目?”
他如此一问,四人眼光齐齐望向卓小星。对于江湖中人来说,龙渊剑乃是独一无二的神兵逸品。此剑从北地无方剑楼辗转漠北,又经陇蜀,来到同样身为三大剑宗之一的蜀中剑阁,这一路上经历无数血战,能来到此地已是万分不易。也是因此,龙渊剑被众人寄予厚望。
“这……”话到嘴边,卓小星却难以开口。龙渊剑与卓李两家的渊源,俱是皇室密辛。在昨日之前,对卓小星这个卓氏一门唯一的后人来说都是秘密,更何谈其他人。
真相一旦揭穿,吉凶祸福实在难料。若是龙渊剑中的恐怖力量为众人知晓,一旦有一二心怀不轨之人将此事泄漏出去,只怕江湖再无宁日。李空花单独将此事告知自己,分明是将是否修复龙渊剑的决定权交给自己。
自己的父亲卓天来认为此剑不该继续存世,或许不该违背他的心愿。
将军已死,断剑何生呢。
她此刻才明白神铸欧冶神机那句喟叹的真正含义。也许神铸早已明白父亲的决定,所以已经替她做下一次选择。可是自她带着龙渊剑来到这里,龙渊剑已不是她卓氏一门之事。
谢王臣见她不说话,低声道:“卓姑娘是否心有顾忌,又是否因为竟陵王而对广陵王李昶产生疑虑?如今江南局势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去年秋收之后,朝廷在江南征粮五百万石,广陵府已新增兵员十万人,日夜操练。如今江南,已是厉兵秣马,枕戈待旦,人人都想着能有一场大胜来一洗前耻。可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是龙渊剑能完整回到金陵,必定会使军心民心大振。再加上……”谢王臣差点说出柔然可能对上北梁之事,但是此事实乃谢家密谋,不足为外人道,又收回肚内。“总之,今年正是南周千载难逢的时机,北望中原,指日可待。”
卓小星心中一动:“那为什么竟陵王却说此时并非北伐的最佳时机呢?”
谢王臣摇头道:“竟陵王这几年驻守荆襄一带,已经数年未曾回过金陵,不曾识得朝中大局。再加上他因为太子之位早有私心,不愿广陵王建功,生怕抢走他的功劳,所以这次才会对龙渊剑之事横生阻挠。而且卓姑娘应该知晓,他之前已将从百里不生手中夺得的那把剑送给北梁四使,可知此人早已与北梁暗中勾结,他的话又何足为信?我知道他这次冒死救了卓姑娘,但是此为私恩,又岂能与公义混为一谈?”
沐青莲点头道:“之前我在稷都之时,就多有听闻,竟陵王因为出身不正,不为嘉平帝与众臣所喜。只是因为战功赫赫,所以才在荆襄占有一席之地。若是广陵王李昶北伐功成,对他自然大大不利。”他叹了一口气道:“自慕容傲入主中原以来,以武力胁迫各门派世家臣服,命武林诸世家献子为质。又让朱雀圣使陆瑶姬与青龙圣使辛可分别执掌黑白两道,将江湖势力皆沦为他慕容傲的爪牙,只能就连无方剑楼也无法幸免。芙蓉双剑夫妇的惨事便是因此而起。北梁朝廷对百姓更是横征暴敛,倒行逆施,中原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早已期待王师北上,以解倒悬之苦。也正是因此,师尊才命我带龙渊剑寻找卓氏之后,护送龙渊剑南下。”
“看来两位都认为南北之战已不可避免了?”
谢王臣点头道:“老实说,就算没有龙渊剑,北伐也势不可挡。只是若是龙渊剑能回到金陵,可以减少朝中反对派的声音,更增陛下北伐的决心。届时上下齐心,将士用命,更增一成胜算。”
卓小星沉吟道:“关于龙渊剑,李阁主确实说有修复的可能。可是究竟该如何做,却并未说明,稍后我会再求见阁主,问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