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1 / 2)

从十二三岁时渐渐明了心意,到后来追去泸州,直至晋王回京后因国丧而耽搁,流年如同逝水在不经意间滑过,秋尽夏至,四时流转,春花盛开零落了许多回,昔日的豆蔻少女愈来愈高挑,明朗活泼之外偶尔也学会了伤春悲秋。惊觉这些变化时,韩采衣才明白,原来她已经十八岁了。

自那年初遇,竟已是八年时光。

其实何尝不羡慕谢璇和唐婉蓉?身边有夫郎陪伴,膝下有稚子承欢,许多女儿家最渴求的,也无非是这样平实熨帖的幸福。

可她还是固执的守在闺房,等那个人来提亲。

远处的沿堤杨柳葳蕤生姿,细长的柳丝儿浮于水面,参差的掩映着后头古朴雅致的院落。

恍然忆起很多年前,她同谢璇在谢堤上游玩,小院外绿柳拂堤,那个少年郎佩玉衣锦,言语神情令人如沐春风。那时的韩采衣还不曾对这位殿下多留心,还贪恋着跟唐灵钧一起打闹的欢畅淋漓,直到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目光不自觉的往他身上流连——那份从容与通透,温和与蕴秀,令他与所有的少年截然不同,像是春日的阳光洒在院子角落里,安静又温暖。

而她即便习惯了上蹿下跳,却很想像墙根下的猫儿一般,慵懒的沐浴在柔和春光下。

半日欢笑,叫人心神皆畅。

韩采衣已有许久不曾来谢池游玩,被一番打趣后想起旧日之事,便蠢蠢欲动的要到谢堤上走一走。唐婉容和谢玖也都颇有兴致,温百草从前极少来这里,听说谢堤上有不少好去处,便也跟着一起走走。

这楼阁里就只剩下了谢珺和谢璇。

毕竟姐妹心有灵犀,对面许少留时常瞟过来的目光不止谢珺感受到了,就连谢璇都有所察觉,于是很自觉的以怕热为由,赖在了楼阁之中。待得韩采衣她们出去,谢璇才开口,“姐姐打算一直这么避着?”

“你也觉得我该跟他再谈一次?”

“嗯,我也觉得。”谢璇咬重了那个“也”字,握着谢珺的手微微一笑,“恐怕当日和离,许大人还是负气的,所以许多话没说清楚,至今都觉得遗憾。我虽不该多掺和,不过姐姐这般坐卧不安,我瞧着也难受啊。”

确实坐卧不安,被许少留的目光那样瞟着的时候,谢珺哪儿都难受。

她已经和离了,走出庆国公府,除了许融之外,跟许少留已经没有太多干系。而他那种藕断丝连的目光,确实让她浑身难受。

谢珺意有所动,拱桥那边许融已经蹬蹬蹬跑过来了。半日松快,此时的规矩也没那么重,他跑到谢璇身边,仰着脸满是期待,“皇后姨姨,弟弟妹妹该醒来了吧?”

“醒来了,我带你瞧瞧。”谢璇牵起他的手,转向侧间。

侧间里的龙凤胎才睡醒没多久,正头并头的吐奶泡泡玩。盈盈好动一些,侧着个身子面朝昭儿,将哥哥放在外面的手拿来玩,昭儿任由她折腾,被糊了满手的口水也没什么意见,目光落在襁褓外的一架绣屏上,在彩绣的河山间流连。

许融瞧着有趣,偏头跟谢璇探讨,“妹妹好喜欢玩手,上回我把手指头递过去,她就握住了不放。”询问似的瞧了谢璇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把手指头伸过去蹭蹭盈盈的脸蛋,“小公主,小公主,我是表哥。”

盈盈显然是被这新来的表哥吸引了,丢开昭儿的手,张开嘴笑着,捧住了许融的手,却没往嘴里送——她如今挑剔得很,除了自家嫩笋般的手指头和亲哥哥的手,旁的一概不吃。

被婴儿牢牢攥着,许融显然小心翼翼,又觉得高兴,趁着谢璇跟奶娘问话的时候,在两个小宝贝脸上各自香了一口。

昭儿被这动静打扰,不满的瞪着许融,扭头一瞧自家妹妹竟然捧了旁人的手,就有些怔怔的,眨巴着眼睛瞧了片刻,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妹妹居然丢下他,去抱着别人的指头玩!

许融吓坏了,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亲了不满,忙小声哄着,“殿下不哭,殿下不哭,我……我……我给你唱歌听。”对着婴儿紧张,竟然连话都有些结巴了。于是小心翼翼的唱起谢珺给他唱过的催眠小曲儿,才慢慢安抚了昭儿的不满,便又破涕为笑。

这头三个孩子其乐融融,楼阁之外,谢珺同许少留隔着三四步的距离相对。

谢珺面上水波不兴,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倒是许少留刚才喝了些酒,情绪起伏之下有些难以自禁,目光笼罩着谢珺,“……就当是从前我错了,不该擅做主张纳了崔凤,叫你不快。融儿很依赖你,我母亲……即使我们已经和离,母亲还总是惦记着你。谢珺,一年多了吧?你惩罚我的我已受了,昔日的错处我也已明白,回来吧。你还是庆国公府的少夫人,不必为生意奔忙,也不必和融儿两处相隔。只要你回来,过去的全部划清,咱们还是一家人。”

他的身姿还是跟从前一样儒雅,甚至更添成熟男子的韵味。

谢珺却再难生出当初的那种怦然心动。

大概对他的心已死寂,所以即使春风燎原,于她而言,还是扬不起半点火星。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既已选择和离,就不会回头。”谢珺缓缓开口,往后退了两步,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少留,庆国公府门第贵重,你在朝中前途无量,何必囿于过往。”

“可我为过往而遗憾。”许少留的手扶住了旁边的桌案,“你当初提出和离的时候,我生气、愤懑、恼怒,所以不曾挽留,更不愿意软语低头。隔了一年,现在才觉得遗憾,你是我的妻子,是融儿的母亲,我不想就这样错失了你。”

可遗憾又如何呢?两人早已和离了,婚事斩断的时候,所有的感情都已割裂。

谢珺瞧了许少留片刻,没有半点犹疑,“醒醒吧,射出去的箭,哪有回头的。”

那道愈来愈有风韵的背影已经离去,许少留却还怔怔的站着,头一次觉得茫然无措。朝堂上起落沉浮,他自认眼光独到,几乎能将每一位同僚的心思揣摩得熟透,看人几乎从未错过。而今,他却觉得茫然。

这样的谢珺,似乎同他所认识的完全不同。

那个端庄沉默的谢家长女,识大体、懂分寸、谙规矩、知进退,处事圆融,得体大方,是最为合适的庆国公府少夫人。而渐渐离去的这个女人,她舍夫而去,从尊贵的公府少夫人转身成为沉浸衣铺的商人,疼爱着儿子,却又不肯回到丈夫身边。甚至刚才那坚定不容置疑的态度,都跟从前的温婉截然不同。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谢珺?

许少留离开的时候稍稍有点失魂的模样,韩玠同他相识日久,从前只在许少留和离的时候见过这副神情,如今重温之下,颇为感慨,“朝堂上端方稳重,碰见个情字,也还是难逃一劫。你姐姐还是不肯?”

“姐姐当然不肯!”谢璇靠在韩玠的怀里,临窗远眺,还能看见谢珺渐行渐远的身影,“姐姐外头瞧着温婉和气,其实很骄傲的。许大人不管性情还是志向都不适合姐姐,只盼着将来能有个人出现,爱重她,护着她,两个人能为彼此的处境考虑,携手往前走。”

“以我的了解,要等你姐姐缓过来,这得好些年。”

“其实也不必非要缓过来。”谢璇伸手环着韩玠的腰,喃喃,“碰见了合适的人,就会有很多让人意料不到的事。就像是高大人在外是冷脸阎王,对着温姐姐却是慈眉善目,温存体贴。就像采衣看着诸事不萦于心,碰见了晋王,就还是爱出神。等姐姐碰见了那个人,许多事也就不足为虑了。”

韩玠深有同感,“说得很对,就像我在朝堂上立志做个明君,令天下升平,百姓富足,到了你跟前,就什么志向都没了。”

“这是骂我红颜祸水呢?”谢璇伸手捶在他胸口。

韩玠轻轻捉住了,手臂一揽,将娇妻锁在怀中。

窗口送来湖面的凉风,湖光云影之侧金楼玉阙,威仪皇城之外江山万里。那些固然是令人心潮澎湃的绝世风景,于韩玠而言,此时这一隅之内却是天底下最叫人贪恋的景致,她的柔腻肌肤,她微微乱了的呼吸和娇嗔,她随呼吸起伏的雪峰和紧紧贴过来的腰臀。

失而复得的圆满,肌肤相贴的温柔,胜过所有的锦绣荣华。

因元靖帝驾崩而推迟一年,又为隆庆小皇帝驾崩而推迟数月的春试终于在六月落下帷幕,张榜的那一日,谢府迎来了满满的贺客。

十八岁的谢澹金榜题名,喜中探花。

数年寒窗苦读,又小小年纪就在韩玠和许少留等人的指点下接触朝堂事务,谢澹平常就爱思索,闲时请教琢磨,考场之上斐然文采佐以真知灼见,一篇文章写出来令主考官拍案叫绝,名动京城。

皇帝的小舅子中了探花,这一日的谢府自然是久违的喜气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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