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家庭没有带给他应有的温暖,和家里有矛盾?把自己的感情都寄托在明道斋身上了?
父母和孩子的问题,在现代也已经是个老生常谈的,几乎已经成了共识的话题了。
不过在这个孝道为大的古代,依然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敢,多加探讨。
能提出这个问题……
张幼双几乎都有点儿佩服王希礼了!
王希礼听完她这句话,沉默了一瞬,道了句谢,转身就走。
张幼双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说点儿什么,在王希礼转身的时候叫住了他。
“你要问我的态度,”张幼双斟酌着说,“父母不是神,没必要神话你的父母。”
“子女人格是独立的,不是父母的附庸。”
话音未落,她就清楚地看到背对着他的王希礼脊背僵硬了。
这句话在这个孝道为大的古代已然是大逆不道。
张幼双又道:“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那道背影顿了顿,转过身,对上了张幼双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
她笑了一下:“我说过,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当然,整治熊孩子也在老师的义务范畴之内。
王希礼眸光闪烁了两下,抿紧了唇,行了一礼,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古代老师的任务比现代轻松不少,不用备课不用评职称,上课的课程时间少,工作任务轻。
晚上回到家里之后,张幼双飞快冲了个战斗澡,神清气爽地擦着头发走到了书桌前,翻看这几天新寄过来的信。
眼神下意识地在信堆里搜寻那张独特的,粉色的信笺,找到之后,张幼双神情都不由沉凝了一些,先抽了出来,打开一看。
掠过无关紧要的问候语之后,看到的是一行已初具风格的清丽的小楷,端端正正的就像学龄前儿童的描红大字。
一撇一捺间,能清楚地看到字里行间洋溢着的跃动与活泼之意。
【先生!】
【不知道能否这般称呼。】
紧接其后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墨点,似乎写下这小心翼翼的两句话的同时,对方也十分忐忑。
【感谢先生前些日子寄来的《三字经》和《千字文》……我们都已经读完了,和《三字经》相比,《千字文》实在有些难懂,我与小玉仙、小桃红都已背了一半了。虽仍然不能全部通晓其中的意思,但正在努力。
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将《千字文》再多借我们一些时日,读完《千字文》之后,又能再读些什么呢?】
《三字经》和《千字文》都已经读完了?
张幼双惊讶了那么一秒,比她想象中还快。
放下信笺,张幼双有点儿欣慰,也有点儿复杂,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眼圈都有点儿红了。
这种逆境之中依然不放弃希望,努力抓住每一个向上的机会的表现,打动了她。
对比那些与她掐了个你死我活的九皋书院的熊孩子们。
这些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快的女孩子们,简直就像是淤泥中开出来的花,闪烁着即便在逆境中也耀眼的光辉。
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张幼双站起身翻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几本启蒙教材。
提笔写下。
【你们有向学之心我很高兴,这些书都是送给你们的,你们愿意读到什么时候就读到什么时候,无须归还。
我这里有《龙文鞭影》和《幼学琼林》,你们读完《千字文》之后,可以读读这个。
这里还有些许多笔墨纸砚和一些描红字帖,用完了记得写信告知于我。】
想了想,怕姑娘们有负担,又继续写道。
【这些幼儿所用的描红字帖于我已经没什么用处,与其放在书房里落灰,不如送给更有需要的你们。】
《龙文鞭影》和《幼学琼林》都是当初她为了给猫猫开蒙,默写出来的,不过猫猫也基本没怎么用到过,如今正好有了更适合的归处。
写到这儿,张幼双脑子里嗡地一下,又猛然想起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赶紧捉笔继续写道。
【花柳病凶险,日常生活中,你们切记,一定要避免与月英的接触,其血液和溃疡渗出液也能够导致传染。身上有伤口的情况下,千万不要贸然触碰。】
做完这一切,张幼双独坐在桌前,无端有些惆怅。
枯坐了小半刻钟,干脆又翻出一叠崭新的稿纸,开始奋笔疾书。
事实证明,明道斋的少年们还是太天真了,在昨天爆发出堪比小强般顽强的生命力,奋力跑啊跑啊,跑啊跑啊之后。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脸绿了。
上楼下楼几乎得扶着楼梯,那个酸涩的滋味儿直冲天灵盖儿,别提有多美妙。
好不容易再屈服的心又一次叛逆了起来,不能自抑地,再一次对这位凶残的张先生冒出了森森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