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暖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轻声道:“你自己去我床下小匣子里第二层看看……”
她说完这句,就不再理会春熙。
春熙抿了抿嘴唇,许久,才下定决心般移步到里间,翻出林云暖说的那只匣子。
红木做的小匣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掀就开了,首层厚厚一沓房屋地契,二层当先一张,就赫然写着她的名字“何春红”。旁的字她认不全,自己的名字却是认得的,后来服侍了九爷,才改了名字□□熙。下角一个小小的鲜红的手印,是她五六岁时就按下的,家生奴婢,世世代代服侍木府众位主子。
——只是,这身契不该出现在这儿!
春熙手一抖,惊恐地回过头去。
林云暖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她一眼,移步到一旁的书房,背对她,声音听来有些意兴阑珊。
“九爷如何待我,怎会叫我轻易受制于人?你们几个身契从一开始就在我手里,只可惜,你一直认错了主子……”
春熙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巨大的不甘生生撕裂她的心,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奴婢?凭什么她的生死全权交由人手?
“我原想留你。若只是我自己,搁一个不同心的奴婢在身侧,也没什么好怕的,时时防备敲打就是了。可如今,我眼看就要临盆,我的孩子,怎能叫他生在你这样坏了心肠的人身边?你若还顾及颜面,一会儿自己去告病休,月银照拿,不至叫你损失什么。只是这院子,你不必再奢望能踏入。若你是个聪明的,最好也莫要去烦扰老太太和九爷了。否则——”
否则如何,林云暖没有说下去。只是手里茶盏重重摔在地上,裂成无数碎片。
她已经说了太多的话,觉得好生疲累。
与一个下人置气,着实是不值得的。
春熙怔了半响,于此时,她该出去,依言远远躲出去,永不踏足九爷的院子。
可是,她不甘心啊。她在这服侍六年,这女人才进门几天?她背后有老太太,老太太会为她做主,身契又如何,大不了,求老太太把身契要走,难不成,这女人还敢逆老太太的意不成?
春熙站起身,冷笑朝前走。
“奶奶,奴婢拼死也得给自己喊声冤枉。您适才所言,不过推测罢了,您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奴婢的确做过那些事?针是奴婢放的?怎知就不是您自己为了嫁祸奴婢自己放的呢?奴婢传话到松鹤园,那也是因为老太太关心您的肚子,奴婢是为让老太太放心,是尽孝呢,何错之有?奶奶若非要往死里磋磨奴婢,奴婢也只好把事情扬开了,叫人家知道奶奶是何等的度量狭小容不得人。”
不拼怎么办?难道真的病休,给人送到外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林云暖挑眉瞧着她,那张平素总是寡淡疏冷的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
春熙举步往外走,才到门口,就见翠文领着沈世京来了。
茶盏碎裂在地,茶水弄污了地毯,林云暖抱着肚子,似乎有些不适。
翠文当即一怔:“春熙,这是怎么了?奶奶,您觉得如何?”
“茶。”林云暖吐出一字,靠在柱上轻轻喘息。
翠文绕过桌子,提起茶壶,“奶奶是要喝茶?”
春熙冷哼一声,不知缘何这位适才还对她言语威胁的妇人要如此做戏。
沈世京眉头一紧,已经上前,从翠文手里接过茶壶。
斟出一杯,细细验看,接着,有些愕然地望向林云暖。
林云暖苦涩一笑,然后,轻轻道:“翠文,请大奶奶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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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在屋中生闷气,地上打碎了无数的摆件杯碟,今天已经撕破脸,其实她也忐忑,生怕老太太不肯维护于她。适才撂下狠话,这时想来不免后怕。九爷待她虽好,可对方却是九奶奶啊。妻子和婢子,一字之差,便是天地之别。
她才躺进帐中,就听外头一阵喧哗。
当先一个婆子,不曾敲门就闯了进来,“咣”地一声,几乎将门板踢出洞来。
春熙弹跳起身:“干什么?”
“干什么?你还敢问?”那婆子一挥手,“搜!”
春熙面色一僵:“你们凭什么搜我的屋子,我做错了什么事?”
“有话,等我们搜完了,你自己去大奶奶面前说!”
春熙下意识觉得不妥,提步就想去床头把自己藏私件儿的锦盒收起。
已经来不及。床铺给人掀开,那盒子当地一声落了地。
里头细碎物件洒了一地。春熙慌忙扑去,想将东西护住。
身子给另外两个婆子拽住,当先那婆子从地上拾起一只布偶,上面扎满银针。
春熙瞪着眼:“不,是她害我,是她害我!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婆子冷笑一声:“药包,加上这布偶,春熙姑娘,有话咱们去跟大奶奶说吧!”
春熙给人硬拖硬拽,扯出院子。
她一路疾哭,大声呼喝林云暖这个“贱妇”害她,翠文立在廊下,阶前立着一溜儿小丫头,烟柳纷飞都在其中,眼睁睁瞧着春熙给人拖出去,再未归来。
沈世京面色沉重,垂头盯着那只茶盏。
“五石散,你放的吧……你故意挑在我在的时候,利用我做你的证人?”
他声音低沉,压抑着深沉的怒意。
“你怎么变成这样!”双手重重捶在桌面上,将那茶盏震歪,茶水洒得到处都是。
林云暖着实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