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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子玉盯着透明细口瓶里的百合花出神,餐桌上铺陈着洁白桌布,花枝打下的细细影子交错,分割成不规则的瓷器般的碎片。

你在想什么?父亲背光坐在对面,他的面容一时看不清神色,只有声音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

通常父亲是不会在家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多数时候,他在公司里或者宴会上,在外地出差,与外人觥筹交错。但这少有的父子相处,殷子玉也并不喜欢,空气总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到来而变得沉重黏腻,如同水泥包裹脚踝,灌进鼻腔,毫无开口的欲望。

他不喜欢父亲。

总感觉,今天的盐放多了。殷子玉的手指划过花枝影子,沿着直线比划,回答着,没有胃口。

那就解雇厨师。

殷廷显然没有打算继续探索孩子内心的想法,他只慢条斯理用纸巾擦拭嘴角,他总会找到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哪怕他并不觉得今天的食物不合口味。

吃完饭,殷廷说:老师给我看过你们的成绩单,子生这次表现很好,但是殷子玉,你为什么交白卷?

不喜欢老师。殷子玉照旧回答,他对什么也不喜欢。

那么理由呢?

我认为我们数学老师的师德有问题,品德有瑕,大家都知道,她和副校长有不正当关系。那种靠皮肉关系上位的女人会教坏学生的。殷子玉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远处带着文件的女秘书。

女秘书身材高挑,身体包裹在白衬衣和包臀裙里,有双桃花眼。

殷廷还是那副缓慢有力的声音,咬字清晰:那就换,我改天会和教务处谈谈。

什么都可以换吗?殷子玉意有所指。

他以为自己会惹怒父亲,不过殷廷还是不咸不淡,似乎根本听不出他的讽刺:你不喜欢可以说,你的胆子还是不足,这和我上学时一点不一样。

是,爸爸是会长。殷子玉不耐地推开盘子,餐盘撞击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而他靠在椅子上,哥哥也是会长,怎么?那哥哥以后就是董事长?

殷子玉觉得自己成了一头初长獠牙的狮子,正勉强鼓起勇气向眼前鬃毛蓬松的庞然大物发起挑衅。

这让殷廷稍微有了一点反应。

他将手肘支撑在桌面,十指交握。

灯光照亮他的面庞。

笔直锋锐的双眉,五官比起寻常人过分深邃,以至鼻根挺拔,鼻尖细细勾起,合拢的双唇是健康的肉棕色,上唇隆起清晰陡峭的转折,令他的微笑多了几分沉默的轻蔑。只是男人的眼睛却是毫无波澜,连怒气也不曾有。

你的确不像我。

像谁呢?比如像母亲,反正在这个男人眼里怎么都是失败殷子玉的身体颤抖着,手掌因用力而苍白。这个时候,一旁安静的殷子生却开口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学校里新来了一个转校生。

是吗?虽然话题不算有趣,可还是让殷廷漫不经心地问。

是个女生,成绩很好,我想她可能会拿走我的第一名。殷子生几乎和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英俊,身材高大,颇有些压人的气势。

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你还是不要让人拿走好。

殷子生说:我想公平竞争。

那你就去。殷廷说,能赢就好。

总之无论如何也要赢,话里的潜意思殷子生明白,他花费了大把的资源上家教课补习班,学习业余技能,送去国际夏令营,如果输给一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井底之蛙,岂不是很失败?

殷子生打听过甄真的家境,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穷人,住在偏僻的山村里,甚至连能开过一辆汽车都黄泥路也没开辟出,而她是被村子里资助出来念书的,身为孤儿的甄真如今住在老旧楼房里。

她连吃饭也成为问题,输给她?听起来实在是可笑。

她的成绩很好,听说是一直是第一名。从县里第一名,到市里第一名,她的入学成绩甚至比殷子生高出十分,我不会在任何方面输给她的。

这个回答让殷廷稍感满意,面色松动,他转而说起:明天妈妈会回来照顾你们,还是亲生母亲的照顾更好。

对此,殷子生没什么反应,点点头:嗯。

殷子玉本牢牢闭着嘴,又突然说:你会陪她吗?

比起我,她更需要心理医生,我可治不了病。殷廷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冷淡道:她的病还是需要更全面的治疗,我要去开股东大会。

楼道里灯光昏暗,台阶扶手生出铁锈,脚下黝黑的台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在黑暗里,甄真的白鞋子也被吞没,徒留下沉闷的脚步声。

这栋楼里住着三教九流。甄真一扭头就能看到悬挂着头顶的桃粉色蕾丝文胸,以及皱巴巴的女士内裤,还有劣质香水味。而她一低头,就能看到楼下一层的间隙里露出裹满油脂的三轮,每天早晨楼下的人家会开着这辆旧车去卖早餐。

再往上走,浓浓烟味袭来 一点橘红火光在楼道里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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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真看到露出纹身胳膊的染发男人蹲在楼道里抽烟,两只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直勾勾看着她露出的两截小腿。甄真背着包,无动于衷地继续从他身边走过。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一个纤细的女孩,在黑夜里相遇。

纹身男人出神地看着她的样子,目光肆意舔舐着女孩细细的腿,沿着肌肤滑动,想要更深探索到被裙摆遮掩的大腿。

直到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空洞阴冷,在黑暗里愈发生出阴森可怖感,猛地如毒蛇狠狠咬下,他感到了一种疼,随后是怕,身子僵硬。

她沐浴在倾泻的月光下,乌木黑发,雪白肌肤,半身几乎在月光里隐约融化,成了透明的幽灵。

她继续向上攀登,身后传来重物坠落的闷响。

甄真什么也没做。

只是恐惧让他跌落。下坠的感受,甄真无比熟悉,如同掀起的一堵厚重无边界的墙狠狠压来,发出了和任何一次撞击都不同的清脆声响身体里的骨骼啪喀断裂的美妙脆响,血肉砸下的烂泥般的飞溅声。

甄真的尸体在躺在教学楼下,她成了破破烂烂的娃娃,一双戴金色腕表的手伸来,稳稳捧起了她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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