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小县令被迫登基(基建) 第183节</h1>
裴仲抬起头来,看向神情茫然的三个小子,说道:“我知道,你们仨现在长本事了,厉害了,觉得你们的爹不顶用——”
陈庚年赶紧说道:“叔,我们没有这意思,你别——”
裴仲摇摇头:“庚年,你让叔把话说完。是,我跟你爹,还有你胡叔,我们仨都不是啥好玩意儿,我们年轻的时候,比你们还混。不对,不仅是年轻的时候混,老了也混。混就算了,还没用,被郑文峰那个狗东西欺负了这么多年。去年我们去衙门,非逼迫着你们回家,还嘲笑你们肯定斗不过郑文峰。因为我们不行,我们觉得你们肯定也不行。但后来呢,你们做的特别好,不仅把郑文峰除掉了,还一个个都成长起来,整个江县都因为你们而变得越来越好。说实话,你们打了我们的脸,证明了自己,我们并不生气,反而觉得骄傲,替你们骄傲。因为你们办到了你们老子做不到的事情,但骄傲的同时,心里也觉得害怕。”
害怕?
见三个小子还是没懂,胡志峰把话接过来,神情复杂的说道:“是不是在你们看来,你们的老子就是这么不中用,还不愿意学好?我今年39,他俩一个36,一个37,都是奔40的人了。我们以前也年轻过,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什么事儿都能办成。可最后呢,我们好像除了做乡绅,别的什么都不会。后来再过了这么多年,人老了,不知道为什么想法也跟着老了。我们就是觉得你们办不成事儿,应该老老实实继承家业,像是当年我们的爹对我们那样。我们痛恨这样,最后却活成了这样。但你们不一样,你们不仅年轻,还在最年轻的时候,办成了所有你们想办成的事情。我们以前觉得你们混,想让你们学好,可你们真学好了,我们又觉得害怕,觉得慌。因为跟你们相比,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试着改变,去跟你们说话,盼着你们回家。可你们住在县衙,一直说忙忙忙,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聊的工作我们都听不懂,也帮不上一点忙,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意识到了,好像差距越来越大。我们很慌,又不知道该怎么改变。”
听到这里,裴宝来没忍住反驳道:“怎么不知道怎么改变,你们去学啊!”
对啊,去学,这对年轻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可对于年近40岁的人来说,真的还算简单吗?
陈申先是看了一眼陈庚年,随后接过裴宝来的话茬,涩声道:“是啊,去学,学就可以了。可是怎么学呢?水泥怎么烧制的,原理是什么,烧出来要干啥,卖给谁,卖多少能回本,卖多少能赚钱?棉花纺织,大豆磨油,听起来简单,可我们以前连这东西是什么都没听过。人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固定成形了。我们固执的认为混小子就该老实继承家业,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命比天高,甚至自己都忘了,曾经我们也这样讨厌固执的想法,最后却活成了这个样子。可我们快40啦,身上的棱角甚至连勇气都被磨平了,没有那股冲劲儿了。你知道你爹为什么哭吗?就刚才那个小沟,他年轻的时候,来回蹦跶都没事儿。可一转眼,他连个小沟都蹦不过去了。不仅蹦小沟,他连熬个夜,今天早上都起不来。你来扶他的时候,还埋怨他一把年纪还折腾。可你自己想想,宝来,你一边说他年纪大了不能蹦跶,一边却要他年纪大了像是年轻人那样,有冲劲儿去学习去拼搏,散尽家财赌上所有去开厂子。我们怎么拼呢,拿什么拼?我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这才是我们活着的踏实感。可你们看看,你们使劲折腾,现在的江县,我们都已经看不懂了。又是工厂,又是大豆,又是水泥,这个世界在优待着你们,而我们在这里格格不入举步维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一件事都很陌生,所以只能可耻的逃避。”
说到这里,陈申也哽咽了。
他抬起头看向陈庚年,红着眼睛说道:“庚年,你是不是觉得爹特别没用?可是爹好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爹老了啊。”
陈庚年怔怔的看着他爹。
这一刻,明明四月份的天气很暖和,但是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皮肤颤栗般的冷。
那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衰老,想要改变却无力改变,最后发现自己即将被这个年轻世界所抛弃后,铺面散发过来被时间腐蚀的寒气。
原来人到了40岁,会是这样的想法。
原来人在18岁的时候会迷茫,到了40岁以后却又会恐惧。
他一直想要乡绅老爹们立起来,不要再只想着躺赢做地主,去变成工厂主。
他觉得这只是个身份、工作上的转变。
可却忽略了,这对一个将近40岁的中年人来说,是个多么可怕的事情。
40岁重头再来,有几个人能办到呢?
看着红着眼睛的陈申,陈庚年沉默片刻后,朝他爹伸出一根食指。
陈申一脸茫然。
陈庚年拽出他爹的手,同样扯出他的一根食指。
父子俩的食指碰在一起。
陈庚年笑道:“36岁的陈老爷好像没有勇气了,但没关系,他十八岁的儿子陈庚年身上,刚好有很多。爹,我传一些勇气给你啊~滋滋滋——”
说话的同时,他晃动手指。
感受着指尖的震颤感,陈申没绷住笑出声:“幼稚。”
说完后他没忍住,又说道:“再给我传一点。”
陈庚年收回手:“不行,再多我也没有了。”
小气鬼!
陈申刚想说话,就见陈庚年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家里暂时没什么事儿,这地方也挺好的,爹你先前不是说很多东西都不懂吗?哪里不懂,我一点点给你解释。”
看着这父子俩的互动,旁边裴仲和胡志峰也都不好意思哭了,然而开始觉得难为情。
四十岁了,在儿子面前掉眼泪,真够丢人的。但也不知道咋了,哭一哭,反而压力没那么大了。
“爹,我也教你!你刚才说的话,我也想了,我最近确实心态没有摆正,忘记你很多事情其实也在害怕。”
裴宝来看向裴仲,轻声说道:“纺织厂你尽快开,我在后面给你做后盾。”
可听到这话,裴仲眼泪掉的更凶了。
裴宝来傻眼。
结果就听他爹说道:“我记得你十岁的时候,跟胡铭斗蛐蛐,怎么都斗不赢,你就回来跟我哭,说觉得天都要塌了。那个时候我就带你摸黑去抓蛐蛐,教你斗蛐蛐,直到后面你打遍同龄人无敌手。以前你什么都不会,我也什么都不会,可我是你爹,我就得让着你,教育你。可你看看,现在我老了,我什么都不会了,你却总嫌弃我,嘲笑我,你都没有说耐心一点来教我。”
他真的好委屈。
越说越委屈,眼泪一直掉,看着莫名好笑又心酸。
胡志峰没忍住骂道:“行了,差不多得了。你个老家伙,原来是你在背后给宝来支招,害得那段时间胡铭老回家哭。”
啊这,怎么突然还揭人老底了呢。
胡铭闹了个大红脸,揽着他爹肩膀:“走走走,爹,不说了,咱俩找地方喝一顿。喝完了,你有啥不懂,我也教你。40岁咋了,40岁我也相信你能一样牛逼。”
胡志峰没忍住反驳儿子:“39!是39,还没到40呢!”
另一边,裴宝来手忙脚乱给他爹擦眼泪:“不是,你咋这样啊,我都说了教你,你还哭。”
裴仲嗫嚅道:“我高兴啊,儿子,你教我,我肯定好好学。”
这人啊,谁都有个脆弱的时候,40岁该需要安慰,还是得需要安慰。
好在,他们都有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