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跨出去的陆嘉行偏头看她,“嗯?”
许梨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对不起,我家不在这一层。”
统共十层的家属楼,她家住三楼西户,刚才心不在焉的想着事,鬼使神差竟按了第……八层。
陆嘉行冰着脸,在电梯门阖上的最后一刻扒开进来,直到进家俩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嘉行来了,快进来。”许泽热情的招呼,“怎么总觉得你又瘦了,工作忙吗,听说你们‘东尚’在做新能源汽车的项目,怎么样了?”
陆嘉行摘了墨镜,恭敬礼貌的打招呼,照实说:“那个项目是别人在负责,具体我并不清楚。”
许泽引他到沙发处坐下,扶着金丝眼镜关切的问:“别人?不是你堂哥在负责吗?堂哥就是一家人啊。”许泽笑着摆手,“真不懂你们生意人。”
陆嘉行语气淡淡:“亲兄弟,明算帐。”
许泽尴尬了一瞬,随即又热络的接着说:“新能源项目好啊,国家现在大力扶植给了很多补贴政策,你看国内的几个老汽车品牌,现在都做这个。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普通汽车尾气排放量太大,一到冬天就起雾霾……”
在老丈人教科书氏的家常谈话中,陆嘉行视线慢慢飘到了墙上那幅国画上,画是许泽大年夜亲自画的,一枝头上长着两朵花——并蒂莲。
用笔精到,画面淡雅,是幅佳作。
“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许泽拍拍他的肩,“梨子在卧室收拾东西呢,你进去吧。”
陆嘉行手指旁不可察的捻了捻,顿了半晌才说:“不了。”
毕竟他也不是没进去过。
陆家规矩多,每到节庆就要去老宅吃饭,尤其是年三十,一家人聚着守岁,听奶奶训话,听到后半夜,大家都可以睡了,陆嘉行还要被迫去二楼小祠堂跪到天亮,美名其曰“年终自省”。他八十多岁的奶奶就算是吸着氧,那天也要在一边坐着看他跪,一边看,一边再给他回顾一遍陆家艰苦的创业史。
去年许泽很意外的邀他到许家过年,陆嘉行一方面心疼奶奶身体,一方面也是真受够了那种以责任为名的强制“绑架”。借着奶奶看重许家这门亲同意他去,陆嘉行乐得自在。
跟陆家沉闷的气氛不同,许家过年热闹喜庆,年三十晚上,许泽、陈淑在本市的一些学生会到他们家吃饭,一桌人聚着碰杯、畅聊,还会酸溜溜的吟诗作对。
玩到兴头上,大家铺毡摆纸,拱着许泽作画。许泽的国画在画界小有名气,轻易不当众展示。
许泽隔着众人问:“嘉行,想看吗?”
陆嘉行的心情是好的,他很配合的走过去帮着摆镇纸,笑容和煦,“非常想看。”
许泽大悦:“好!画完了这幅送你!”
学生们吵着说许老师偏心,许梨跟着笑,偷偷给他塞了张纸条,纸上是一首她作的古诗。
小女生的把戏,陆嘉行平仄不通,扫了一眼就放在兜里。
新年钟声敲响,大家围在许泽刚画好的并蒂莲前倒计时,“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许泽亲自给大家斟酒,陆嘉行从不饮酒,但架不住长辈使劲劝,还是喝了不少。后半夜学生们都散了,陆嘉行胃难受去卫生间,途径厨房听到里面窃窃私语。
“……我看嘉行是真的不喜欢梨子,你费心把他弄来,一晚上你也瞧见了,不能说不喜欢,他是全当她是个小孩子。”
许泽压着声音:“反正有婚约跑不了,这门亲事我也不可能放,他不喜欢梨子,咱们还有瑶瑶,姐妹俩任他挑,喜欢哪个哪个给他。”
许家生完大女儿许梨,紧接着又生了小女儿许瑶,姐妹俩相差一岁,许泽让他挑的时候,许瑶不过十九。
十九岁的丫头片子一晚上就知道吃和追着他讨压岁钱,毛都没长齐,就被亲爹当作白菜给男人挑了。
还真是一枝头上两朵花,好一株并蒂莲!
陆嘉行胃里恶心,后来就断了片儿,醒来的时候还是在许家,窗明几净,阳光普照,空气中还留着烟花的味道。他胳膊发酸,低头就看到睡在他怀里像乖猫一样的许梨。
赶来的陆振东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巴掌,啪得一声,把昨夜的欢声笑语都打散了。
陈淑哭,许泽叹。陆嘉行也不是认怂的个性,指着道:“是他们给我下的药,不信去医院查!”
许泽差点没站住,拿他从教这么多年的师德发誓,他绝没干过这种下作的事。
原本要是恋人的关系,两家也都不是保守不通情理的人,只是陆嘉行一直不肯认这门亲,让许家始终不安。他顶着“东尚”太子爷的身份,若是这事闹起来,就坐实了纨绔子弟的名头,董事会那群人还不知会怎么拿此下刀。加上奶奶也病重,希望能亲眼看到他娶了许梨,了了这桩心事。
那段时间各方对他施压,什么骚操作都能用上,陆嘉行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不松口,倒是许梨拿着一纸合约找来,梗着脖子说:“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我们假装在一起,然后再找机会分开就好了。”
许梨说这话时平静又坚定,陆嘉行也没怜香惜玉,他说:“就跟你邻居家哥哥一样,许梨你记好,我从前是你哥,现在是,以后也是。”
许梨指甲抠在手心里,说:“好,嘉行哥哥。”
回忆到这来了个急刹车,陆嘉行豁然起身,那纸合同放哪了?
“我好了。”许梨背着双肩包出来,手里抬着个透明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书。
“你这孩子,既然还没好就不要看那么多书,伤脑子。”许泽送两人出门,很自然的说,“爸爸给你讲的新能源汽车,你有空了可以跟嘉行讲讲。”
“啊?”许梨微张着嘴,显得有些憨厚,想了想,“哦。”
陆嘉行戴上墨镜,他不说话的时候通常没什么情绪,有种自带的高阶距离感。
许梨不敢跟他搭腔,抱着箱子气喘吁吁的。陆嘉行吊着眼从墨镜下沿看到她额头淌下的汗,单手拎走她的箱子,伸另一只手的时候,许梨捂着双肩带,“谢谢,这个我自己背就行了。”
吴朗早就下了车在外面伸腰,看到就跑着过来接东西,提着声:“小梨子!”
许梨鼓着嘴点头,“您好。”
吴朗瞪眼:“还真失忆了啊!不记得我了吗?”
“您是?”
“得!在下吴朗。诶这感觉好奇妙啊,明明认识却又要重新来过,哥,你说是不是很奇妙?”吴朗把东西放副驾上,仰着头看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