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叹了口气:“林姐,这种事谁都不想的,我们的成功率确实也不高,只有三分之二……”
林喜柔打断他:“没错,1到18号,废了六个,老天不赏饭,咱们没法跟天斗。但这次,责任可不能推给老天,熊黑,把它翻过来。”
熊黑是听林喜柔使唤听惯了的,不及细想,大踏步过去,伸手掰住018号的肩头就翻,冯蜜和杨正听出她话里有话,俱是微微一怔。
李月英垂下眼帘,捂着手帕,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人身体翻转过后,背脊朝上,能看到背上密密麻麻,无数淡褐色的点,但同时又有几处不是褐点,而是垂着玉米须般的、淡褐色的细丝。
林喜柔看杨正:“没记错的话,你在昆明,是种花的?”
杨正嗯了一声:“我脑子笨,只能干点力气活。昆明是鲜花大省,伺弄花草的多,我在一个花卉基地找了份工,专事养花种草。”
林喜柔:“那我想问你,植株伤了根,会怎么样?”
杨正心里一凛:“根是源头,供养上头的枝叶花,根伤了,上头的植株也就败了。”
林喜柔:“伤了部分的根呢?”
杨正:“这要看情况,有时候,部分的根,对应着地面上部分植株。植株可能会死一半、活一半。”
林喜柔感喟似地说了句:“是啊,伤了部分的根,植株还可能死一半、活一半。但人不行啊,你听说过人死一半、活一半吗?人这玩意儿多娇贵啊,有时候,死了一两个脏器,一条命都没了。”
“李姐是没操作过这一套,但我操作过,1到18号,我每一个都跟了,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头的道道。”
她边说边顺着最近的那条红砖道走到018号身边,示意他背上淡褐色的点。
“这叫脱根,根系正常而又顺利地断开,断开的根须带着仅剩的养分,慢慢缩回身体里,愈合得很完美,连疤都不会有,再养些日子,就跟正常的皮肤一模一样了。”
又抬起脚尖,蹭动一缕玉米须样的细丝:“这不叫脱根,这是被人为破坏拈断,所以才没法缩回来,死了一样挂在这儿。这间屋子,能进来的人不多,谁干的,主动站出来,给自己留点脸。”
冯蜜愕然,不由瞥向李月英。
不止冯蜜,渐渐的,熊黑、杨正,也都看向她了。
如果只是一个人看,李月英或许还能无视,这么多人一起,她就不得不发声了。
她抬起眼,逐一冷冷回视回去:“什么意思?都看我,这是怀疑是我做的了?因为她命不好,摊上个废血囊,二代又没了指望,所以心理扭曲,也不想别人好,是吧?”
林喜柔笑了笑,转身面向她:“李姐,你有没有私下里进过这间屋子?”
李月英淡淡回了句:“没有,只大家一起的时候来过。”
林喜柔:“李姐,你该知道,这地下二层有监控的。”
李月英不屑地笑:“那去查啊,捉贼拿赃,可不能什么凭据都没有、就冤枉人哪。”
熊黑听得急躁,拔腿就往外走:“我去查。”
快走到门口时,林喜柔叫住他:“熊黑,李姐这么坦然,可能是真没做过,我也这么希望。但也有可能,监控让她给破坏了,毕竟她知道监控室的位置,所以我建议你,不用去监控室看。”
熊黑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
李月英听不大懂,疑惑地看了看门口,冯蜜也奇怪:“林姨,什么意思啊?不去监控室,要去哪看?”
林喜柔微笑着看冯蜜:“一般人为了洗清自己,会第一时间破坏监控,要么删除,要么抽卡,甚至暴力破坏。这地下二层这么重要,所以一开始,我们就做了两手准备,哪怕监控室被烧了也没关系,别的地方还有备份。”
说着,又柔声安慰李月英:“不过,只要你没做过,就不用担心,对吧?”
……
熊黑七拐八绕,拐进了档案室,这里存放的是农场的各种票据以及合同文件,他打开角落里的一台电脑,点进桌面上的存储文件夹。
密密麻麻的监控视频,都按日期排列。
熊黑拖了电脑椅坐下,这得看好长时间了。
他随手点开了一个。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月英的额头渐渐冒汗。
冯蜜一直盯着她看,这时实在忍不住,说了句:“李姨,这真要是被人监控翻出来了,也太难看了吧。我想说,我是不敢做这事,狗牙什么下场,大家伙都看见了。可是你敢啊对不对,做也是死,不做也是死,横竖没几年活头,给自己拉个垫背的,是吗?”
李月英只觉得眼皮簌跳,脱口喝了句:“你给我闭嘴。”
冯蜜轻轻哼了一声,说:“急了不是?”
杨正看向李月英,虽说眼见才为实,但看李月英的表情,心里头实在没法不怀疑:“李姐,你这不至于吧,你的事,大家也都很遗憾,但那是没办法的事……”
李月英抬头看他,一个没忍住,剧烈呛咳起来,咳到上气不接下气,自觉连心肺都险些咳了出来。
她喘着粗气,笑起来像哭,低声念叨了句:“凭什么啊……”
林喜柔被她这一句话激得双目泛红,她死死盯住李月英:“凭什么?我知道你一直有气,觉得是我害了你,难道我想这样吗?我到这世上也是头一次,字要一个一个学,东西要一点一点摸索,我在你这事上是少了经验,做得不好,可你好歹还活着不是?我男人呢?他是001号,我第一个就帮他脱根,他第一个死的!”
屋里死一样静默。
土壤中蠕动着的018号,也终于喘完最后一口气,再也不动了。
……
门外传来熊黑的声音:“林姐,你能出来一下吗?”
林喜柔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查到了吗,有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