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以扬一家前几天就知道小满爸回来了,见人上门也没惊讶,像是他从来没走过一样。
柳小满到了樊以扬家反而比在现在的自己家里还自在,等着樊以扬跟他爸打完招呼,俩人就回房间一块儿缩着。
“你还好么?”樊以扬靠在墙上问他。
柳小满坐在床沿玩手指头,抿嘴朝他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眼眶怎么……你哭了?”樊以扬往前一步,蹲下来看着柳小满。
“没有。”柳小满往旁边避避,揉揉眼,“没睡好。”
樊以扬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扒拉下来:“脏,别乱揉。”
柳小满就把手放下,不知道干嘛。
两人听着外面大人们的说话声,挺模糊的,偶尔蹦清楚几个词儿,又不想真往耳朵里进。
“小满,”樊以扬又轻轻喊了他一声,“要是在家待着不得劲儿,不然你来我这儿过几天也行。”
“不用。”柳小满摇摇头,“爷爷还在家呢。”
“对。”樊以扬皱了下眉,“让爷爷自己也不行。”
柳小满觉得他今天好像比自己还愁,状态也不像平时那么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就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怕他。”
“谁?”樊以扬问。
柳小满指指门口。
他不想在柳勇跟前儿喊爸,隔着墙也喊不出口。
樊以扬也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望一眼柳小满的胳膊:“我从小就有点儿怕他,你忘了?”
“啊。”柳小满想了想。
记忆这个东西很神奇,尤其他出事前的回忆又被电没了一多半儿,小时候的事儿全都浆糊一样裹成一团。本来他没有这个印象,但是樊以扬一说,好像又有那么点儿画面,跟看别人的故事似的。
“想起来没?”樊以扬盯着他。
“嗯……”柳小满拖着嗓子点了半个头,“没有。”
樊以扬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我连他俩的脸都想不起来了,上哪记得这些事儿。”柳小满笑着说。
樊爸樊妈要留柳小满和他爸吃饭,俩人一起摆着手给拒绝了。
柳勇是没脸,柳小满是不想在别人家还要跟他这个爸一起吃饭,饭桌上少不得要说点儿什么,话题肯定跟他爸有关,他张不开嘴,也一句都不想听。
樊家也明白,没有多留,硬给柳小满拿了一大纸袋的点心让带回去。
柳小满拎着点心跟着他爸往回走,来时天还亮,这会儿回去就擦黑了。
二十九了,街上也没什么人,家家户户该团圆的都团圆了。柳小满仰头看了一圈,家属楼每一扇小窗户都暖洋洋的亮着,谁家在炖肉,谁家在打麻将,谁家在说笑,都透过窗子渗透出一缕幸福到大街上,闻着就是过年该有的气息。
真好。
就算想到等会儿回去要面对的是一个乱糟糟的家,这种氛围也让他觉得这世界挺多时候很可爱。
如果他没残疾,现在也跟樊以扬一样,是个身体健康成绩好的少年,这样跟着他爸拜完年回家吃饭,应该也是挺……
“我……”没等他接上“挺”什么,他爸突然开口说话,把他的情绪给惊散了。
柳小满从后面看着他,没搭腔,等着听他想说什么。
他爸没回头也没停下,只把脚步放慢了点儿,继续说:“我这么些年,也不是不想回来,不是……不要你。”
“我在外面跟人干工程,把钱都搁进去了,磨了好几个地方,上头钱,工资就跟挤牙膏一样回不来。”
“跟你梅姨也是在工地认识的,她乡下人,去给工地做饭,是个好人,跟我……算是吃亏。但她一直也没抱怨过,我就琢磨至少也得给她过个像样的日子,这些年就光顾着在外面挣钱。”
“今年那个上头跑了,我实在没办法了,灿灿得上幼儿园,幼儿园能拖,再以后上小学……”
柳勇短短的几句话里夹杂着很多不伦不类的方言,柳小满听不懂,但是从他的语气里能明白都是骂人的脏话。
一直到“灿灿”之前,他听着这些话,心里都没有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