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 2)

脚冷不冷?财爷问卢茸。

卢茸穿着圆滚滚棉鞋的脚在背篼里动了动,说:不冷。

他侧头去看财爷的脚。

财爷穿着和他一样的棉鞋,胖胖的黑布面,厚实的胶胎底,只是大脚趾位置打了块补丁。

昨晚洗脚时,他用手指戳了戳那块补丁:爷爷的鞋长了眼睛。

曾家村比龙泉村要大一些,人口也多些,财爷和那些村人熟稔地打招呼,背着卢茸到了村委会门口。

财叔来啦?快进来烤火,快快快。曾家村的村干部将财爷热情地迎进门,把装着卢茸的背篼取下来。

村干部摸摸卢茸的脸,递给他两颗水果硬糖。

卢茸仰头看财爷,见他同意了,才接过糖果,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村里的娃娃都没有道谢的习惯,村干部觉得很新鲜,便喜欢地问:财爷,这娃是您孙子吗?长得可真好,嘴巴也甜。

卢茸又飞快地去看财爷的脸,神情带着些紧张。

财叔将他抱到小火炉旁坐下,自己去捅炉子,想把火生大些,嘴里道:对啊,我新添的孙子,一步也离不得,来你们村也只有背上了。

卢茸放松下来,边听他们谈话边剥糖果,剥出一颗后滑下高凳,走到财爷面前,伸手递到他嘴边。

财爷假装做了个吃的动作,夸张地吧唧嘴,说:好吃好吃,茸茸自己吃。

卢茸却没有顺着话就把糖喂自己嘴里,仍然固执地伸着手。

你吃嘛,这是娃的心意。村干部笑起来。

财爷只得含下那颗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在卢茸肉肉的手背上亲了亲。

卢茸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己凳子前,爬上去,开始专心剥另一颗糖。

财爷和村干部聊了会儿后,要去村民家中问详细情况。拉开门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雪片夹着冷风卷了进来。

他犹豫了下,给屋内另一名村干部说:娃就放这里行不?外面太冷了,你帮我照看一小会儿。

那名戴着蓝袖套的村干部笑说:财爷您就放心吧,娃这么乖,我看着就行。

财爷低声嘱咐了卢茸几句,说自己办完事就回来,让他就在这儿烤火。

卢茸心里不大乐意,不过财爷和村干部的交谈内容他都听在耳里,所以只小小纠结了下,还是同意了。

等他们离开后,卢茸安静地坐在炉子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蓝袖套村干部忙乎完手头的事,才想起这里还坐着个孩子,夸赞了他听话后,去墙角麻袋里取出几个土豆,埋进炉灰箱。

等会给你吃烤土豆。他笑着说。

卢茸又细声细气地道了谢。

旁边方桌上有个小闹钟,在寂静的房间内滴答滴答。

蓝袖套村干部埋完土豆就继续誊抄文件,卢茸盯着闹钟的长针,看它转了一圈。

每当室外响起脚步,他都会倏地看向门口,直到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再规规矩矩坐好。

穿着棉鞋的小脚踩在高凳横杠上,两只手就背在身后。

村干部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娃娃,手别背着,不累人吗?

卢茸又把手悄悄放在膝盖上。

炉灰里埋着的土豆渐渐发出香味,蓝袖套村干部放下手上的笔,用火钳将那几个土豆刨出来,吹吹打打地剥开皮,递给卢茸一个。

卢茸拿着香喷喷的土豆,只咬了一口就没吃了。他现在所有心神都放在门外,认真分辨着室外的每一个动静。

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又转过头,眼睛发亮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

门被推开,一个陌生人探头进来:曾二,陪我去趟曾老大家,问他要不要明年的谷种。

卢茸眼里的光瞬间黯淡,失望地看着火炉上座着的水壶。

蓝袖套村干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吩咐卢茸:娃,你就在这里烤火等你爷爷,不要乱跑,外头冷得很。

好的。卢茸很乖地回道。

村干部离开后,他继续等着,那个只啃了一口的土豆,在手里渐渐冰凉,发硬。

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壶嘴里喷出热气。闹钟的长针又前进了半圈,财爷还是没有回来。

卢茸滑下高凳,走到门口,盯着那门把手犹豫一阵后,终于拉开了门。

漫天风雪中,他小心地下了村委会院子的阶梯,站在小道上。

四周一片白茫茫,也没有其他人经过,卢茸定定站在道路正中,一直望着村子深处的方向。

财爷辞别送到院门口的村民,和陪同的村干部往回走。两人小声商量着拐了道弯,他就愣在了原地。

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村委会下方的路上,像座小小的雕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帽子和肩上都垫了一层白色。

看到他时,那小人儿动了动,像是想往前走,却又停在了原地。

财爷大步往前,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他将卢茸一把搂进怀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问: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叫你烤火等我吗?

财爷扯下自己的手套,去摸卢茸的脸:你看这脸冻得,冰坨子一样,鼻子都给你冻掉,让我摸下背,看是不是凉的。

卢茸没有回话,但那双紧盯着财爷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冻得发白的小嘴也瘪了起来。

紧接着,就爆发出尖锐的哭声。

他伸手搂住财爷的脖子,将自己的脸使劲往财爷脸上贴,边嚎啕边说:爷爷,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他哭得那么伤心,张嘴喘气闭着眼睛,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还越哭越大声,摆明了是知道有人疼,有人哄,所以可劲儿的哭闹,把刚才觉得自己又被遗弃的恐惧都尽数哭出来。

财爷的眼睛也湿了,他哆嗦着嘴唇,拍着卢茸的后背:肯定要回来啊,茸茸还在这里,肯定要回来。还哭,还哭,你哭得爷爷的心肠都要断了。

村干部在后面愣了片刻,拍着手笑:你看你们爷俩,就分开这一会儿还哭上了。

发生了这样一出小插曲后,卢茸突然一反这些天的少言寡语,像个小话痨般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心情也特别好,老是搂着财爷脖子,拿脸贴上去蹭一蹭。

只是到了晚上,财爷提起送他下山的事,遭到了他的激烈反对。

我不想走,我不走,我不走。

洗完脚后,穿着秋衣秋裤的卢茸在床上打滚。

不想走?不回家了?就在这山里喂牛种药?财爷笑着问。

卢茸继续翻滚:我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王图,我不走。

财爷愣怔片刻后,说:你这娃娃说啥胡话呢?这山里啥都没有,你得回去。

我不回去,回去也没有人要我,我没有家,还是要进垃圾桶。卢茸停下打滚看着财爷,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喂牛,我要种药,爷爷不能扔我,我是你新添的孙子。

他虽然在耍横,但小孩子藏不住心事,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和央求,小小的胸脯也紧张地起伏。

财爷沉默片刻,俯下身摸摸卢茸的头:爷爷明天去派出所问问,看能不能把你留下。

爷爷说话要算数。卢茸将脑袋缩进被子,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

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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