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2 / 2)

“云桥驿,那不是快到扬州了,她去那干什么!”

娄二奶奶气得头疼,揉着额头倒在椅子里,黄娘子眼尖,指着那页纸让娄二奶奶看,原来上面画了枝花果,娄二奶奶还以为纸上原本有的,被她一指,才反应过来,这样粗糙的草纸,怎么会印花呢。

“这是杏花?”黄娘子不确定地道:“果子又是什么意思?”

娄二奶奶已经认了出来,气得把纸扔去一边。

“这是偏子杏,她这是气我呢。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她笑我卖女儿还不算,还要告诉我,我尽管卖杏花,她却只愿意做她的偏子杏,烂也烂在山里。

唉哟,云娟,她这是气死我啊,我是造了几世的孽,生出这么个小冤家……”

娄二奶奶倒在椅子里,气得直叫骂,黄娘子再劝不了,阿九机灵,也只缩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起来。只怕被二奶奶瞅见,连自己也骂上一顿。

却说卿云这边,真就跟老太妃回了寺庙,本来老太妃还担心她是小孩子心性,就算稳重也有限,谁知道卿云到了寺里,也不盛妆了,早早起来,只简单梳个头,淡淡脂粉,穿着嬷嬷年轻时的衣裳,跟着老太妃晨起做早课,拜佛诵经,一坐就是一上午,一点也不嫌烦闷的。

别说老太妃,连那些嬷嬷们见了,都连连称赞,说真是好孩子,有佛性,这样的心性,赵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老太妃见她这样,自然更是喜欢。

其实山中日子真是清苦,卿云看下来,也觉得意外。

都说京城繁华,俗话说红尘十丈,其实十丈之后,再热闹的红尘也无关了。云崖山高千丈,早就与世隔绝。

寺里虽然是皇家所修,十分气派,但人烟是一点没有,除了在此为太后祈福的僧尼之外,全无外人,白日里也静得很,除了诵经声什么都听不见。

难怪老太妃常常去参加京中的宴席,那样爱热闹,爱夫人小姐们围绕着,实在是山中太过孤寂,一点人间的热闹都难得。

时光在这都像静止了,一天有一年那么漫长,但又这样短暂,让人一眼看得到头,尤其是山中的夜,那样静,黑暗像要把人吞噬一般,人是举着灯的游魂,躲在光里,像死亡蹲守在周围,一天□□自己走过来。

卿云陪老太妃做晚课,见她也卸去了妆容头面,佛殿特别高,一点灯像海中一豆,她在这样的灯下,皱纹白发都一览无余,清瘦得几乎有点佝偻,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老太太罢了,卿云心中怜悯,所以更加对老太妃好,老太妃也是七巧玲珑心,哪有不懂的,颂完经,见卿云又亲自泡了茶来,茶暖得刚刚好,点心也是精心挑过的,感慨道:“好孩子,难为你费心。”

“娘娘说哪里的话,这样客气。”卿云笑道。

人人都羡慕卿云,能在夫人和老太君里畅行无阻,人人喜爱,想学都学不来。

其实世上最正的路就是这样,没有捷径,只有身体力行去做。

要不是卿云一点不势利,日复一日去陪崔老太君说话,真心对她好,哪有崔老太君的认可。

崔老太君是如此,娄老太君是如此,老太妃自然也是如此。

如果说之前她对卿云还是看别人家孩子,住过寺里之后,待卿云就更不同了。

再七窍玲珑心,再人精,人心总是肉长的,这样洗去铅华的朝夕相处,她看待卿云,简直有点自家孩子一般了。

住了两天,老太妃对卿云反而平实多了,不再处处夸奖,只是干什么都带着她,山中人少,也不必那么讲礼数了,不像在山下,再亲热总有限。

寺中三餐都简单,也都是素食,老太妃本来是一人坐着,嬷嬷们伺候,索性叫卿云来一起吃饭,席间说着些家长里短,问卿云小时候在江南的见闻,老太妃也时不时讲一些她年轻时的事。有次说到宫闱,说道:“我进宫时,还没到卿云的年纪呢,才十五岁,我娘哭得不成样子了,我倒还平常,连嬷嬷们见了,都说这孩子只怕心冷呢。”

“世人都是这样,只相信大哭大笑的人是发自内心,不知道有时候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人,心里更苦呢。”卿云轻声道。

老太妃只嗯了一声,她是宫里出来的人,说话总是慎重的,寒暄说笑,都容易,却轻易不说自己的事,更别说议论了。所以常是这样,说两句话就停了。

也亏卿云,这样年轻,却不好奇,老太妃愿意说,她就听,不愿意说,也不追问,嘴还严得很,老太妃私下和她说的话,她绝不轻狂去和嬷嬷说,所以这老太妃也渐渐说了不少知心话。

卿云到寺里第四天,正好是倒春寒,山里特别冷,两个嬷嬷都病倒了,老太妃找出年轻时的狐肷来给卿云穿,见她小小一张脸,被白狐肷簇拥着,一点脂粉不施,却如观音像般端庄,可怜又可爱,不由得赞叹了一句,道:“你那妹妹整日里夸耀美貌,依我看,还不如你呢。”

“各花入各眼,娘娘疼我,自然觉得我好。

其实不止美貌,娴月还有许多我不能及的地方呢。”卿云性格平和得很。

老太妃却有点替她不平的意思,道:“哼,你老实,她却有点攀着云夫人,踩你的头呢。穿着那身海龙皮披风,跟多了不起似的。

你这次就带着这身白狐肷下山去,这可是先帝赏的,真正的白狐肷,没有一点其他的皮子凑数,十年也才出这么一件呢。”

卿云只是笑笑,并不争强好胜。

晚上做晚课,更冷,老太妃见卿云吃饭时呵着手端着碗,就道:“晚上卿云陪我睡吧,我那房间倒暖和点。”

卿云自然是答应的,她在家也陪娄老太君睡过,知道老人家怕冷,觉少,所以就一直撑着,陪老太妃说话,晚上夜深人静,山中的夜真静得让人害怕。卿云不由得都心生怜惜。

怪不得老太妃喜欢年轻女孩子,她身边都是老嬷嬷了,陪了几十年,虽然贴心,彼此也没有新话题了。再尊贵的人,终究是有一个人的时候。

这样的寂静深夜里,要是自己不在这,她一个人睁着眼到睡觉,不知道多孤寂。

她想到这里,就更加朝着老太妃那边靠了靠,把脸靠在她背上,老太妃虽然也让宫里的小公主陪着睡过,也很疼景家的小女孩,但总归不如自己的孩子熟稔,小孩子又是怕老人的,见卿云这样亲密,心中感动。

“那时节我带官家的时候,也常这样哄他睡觉。”老太妃道。

“怪不得官家这么孝敬娘娘。”卿云道。

老太妃笑了一声,便不说话了,过了很久,又说起她做女儿时在娘家的事来,说:“我家兄弟姐妹里,我娘最疼我,什么话都跟我说……”说了一阵,却沉默一下,道:“我那兄弟,不很争气,娶的是清河郡主的表妹,厉害得很,我那时候在宫里,也听说她有些话说得气人,冲撞了我母亲,那时候我也年轻,仗着先帝宠爱,就召我母亲进宫来问她,谁知道她竟不开口,还回护我那兄弟媳妇。”

卿云乖巧,只是听故事,并不插话。

“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我是外人了。”老太妃轻声说。

卿云顿时也替她心酸起来,隔着被子握住了老太妃的手,老太妃知道她性格良善,顿时笑了。

说夜话到后来,也说起先帝来,老太妃对先帝还是敬重的,但也有怨言,道:“先帝那时候还骗我呢,说是只宠爱我一个,谁知道转过年来,新秀女来,还不是新鲜得跟什么似的。男人么,总是这样的,见一个爱一个……”

先帝薨逝也有三十来年了,但那么久的事了,老太妃想起来,还是委屈得跟什么似的。道:“别的我都不气,就是那一斛珍珠,偏赐给那岭南来的渔家女了,我那时候也年轻气盛,当时就说‘官家赐得不好,她是海边长大的,什么珍珠没见过,鱼只怕都捉过几条了’,那小贱人也会扮俏,立刻就赌气不要了,把官家气得,几个月没进我的宫。后来怎么样了,还不是来了。

夏天晾我到冬天,好狠的心,拿了这件白狐肷过来,当谁稀罕似的,我也赌气,没穿过两次,不信你看,上面的锋毛都还一点没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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