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虞知安忘记了一切,又恢复了从前活蹦乱跳的样子。
那日的记忆,本该如无数以往生活中细枝末节的事情一般,被迫涅灭在记忆的尘海里。只是不知为何,关于那日发生的事情,却在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中逐渐变得清晰。
她所敬爱的皇兄,杀了人。
而她,是导火索,是旁观者,也是受害者。
无数次在梦里,她都被迫直面那在殿中惨死的人,全身冰凉,如坠冰窖。
那矮小的太监,穿着一身血淋淋的破败衣裳,拖着被撕了面皮的身子,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极缓慢地爬出殿外,爬到她脚边,渴求般用枯瘦的、带血的双手紧扣她脚腕,用空洞流血的眼眶,窒息又绝望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我好疼啊……我不该死!救救我啊!!公主殿下!”
救我啊……公主殿下……
以前的那些人,会不会也死在他手上?
在遭受了虞折衍施与他们的酷刑之后,极其悲惨地死去?
后来,她逐渐明白,虞折衍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从根本上就是一头茹毛饮血的怪物。
面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不会流露半分的怜悯之意。更何况那些辜负他,陷害过他的人。
他向来没有耐心,在忍受屈辱和冷眼后,只恨不得立马报复回去,啖其肉、剔其骨、寝其皮。却因为没有能力寻仇,只得脸上带笑,温柔接受,不厌其烦地扮演着好人的角色,等着时机成熟,再慢慢收网。
他人瞧不见虞折衍伪善的面具,表面道他“仁善宽厚”,内心却惋惜地感叹“过于仁善,甚至到了懦弱的地步”。
现在他说:“我会保护你”,是将她划在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将她视为自己人。
但是……若在以后呢?如果自己背叛了他,虞折衍又要怎么对付自己?
虞折衍敏感地捕捉到了虞知安心不在焉的情绪,眼神微暗,轻声问:“瞧你心不在焉的,是累了吗?”
心里咯噔一下,虞知安竟忘了他是如此察言观色的人,只好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低头应了一句。
“这一日奔波,像是累着了。”
“涂州本就在临近四月时有些湿热,暑气重也正常。更何况元嘉你本就——”他停下来,垂眼看到了她坠着琉璃珠子的耳垂,脸色薄红,连带着耳朵都觉得有些热。于是默默地将“身子娇弱”改成“身体不好”。
虞知安不想理他,悄悄吐几口气,等着虞折衍随口说几句放松的话后,任她休息。
一路无言。
只有渐行渐远的喧闹声,好似恍恍惚惚被沉入死寂的湖水。
————
长街岑寂,树叶繁茂。
一路空荡,唯有悠悠的脚步声。
“唰”——
五个黑衣人影形如鬼魅,从屋脊直越而下,闪身便拦到了正在逃跑的那人面前。
他们动作极快,极凌厉,徒一现身,便亮刀直逼那人的命门。
千钧一发之际,周围空气却好似突然凝滞了一般,刺鼻的烧焦气味铺天盖地袭来。
怎么回事?!
那五人发现他们动弹不得,拼命地动作想要挣脱开身体的束缚,四肢百骸却好似被烈火炙烤一般,令人绝望。他们瞪大双眼,死死看着眼前的那人。
眼前的人,双目一黑一红,在瞬息间迸发出悠悠的光亮。
“怎么……那么多的苍蝇?”他吐息出声,“苍蝇乱飞,可不吉利。”
他翻转手心,奇怪的符文歘地飞向半空。
千百道焰火骤然焚烧,刹亮刺眼如明星降世。熊熊火光之中,黑衣男子长身而立,目光沉沉,偏身直看向前方那辆素色车犊。
风撩起垂布帘子,露出那墨蓝色衣衫的一角。
车上人手指修长,攥紧玉骨折扇发出细细的咔哒声。车外热气翻涌,车内茶香袅袅。方寸天地内,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
四周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惨叫声,唯呼吸声在幽静中与风声共鸣。
他冷睨腿上漏进来的阳光,微皱了皱眉。
“又是一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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