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怕家里着火,离家期间会把火灭掉。现在房间里温度很低,好在窗户能照进太阳。
程望的脸被晒得暖融融,身体却很冷。
家里的大门有两层。外面那层是木门,简单打了几根木条封住,中间是孔缝很小的纱网,用这边的话讲,叫纱绷子。
这几根木条的防风性很差,每到冬天,纱绷子会被风吹得鼓起来,拍打在里面的房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白天还好一些,晚上这闷闷的声响总让程望担心是什么人在撬他们家的锁。
王燕总是嗤笑:“傻了吧你?这家里有值钱的东西吗?谁这么不长眼撬我们家的门啊?偷来的东西都没有开。锁工具贵。”
他们住在三楼。
这一楼除了他们家之外还有三户人家,住在他们右手边,也就是最靠里面的那一户,女主人是个中年哑巴,只会“啊啊啊”地从嗓子里发出写意味不明的词语。
哑巴和王燕不知道有什么积怨,王燕见面就会骂她。多数情况下哑巴只会“啊啊”地回击几句,偶尔也会动手打架。
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惊动了不远处的派出所民警上门调解。
屋子里的孩子还没研究明白自己写的名字到底对不对,就听到哑巴又在“说话”了。
紧跟着的是一股熟悉又浓烈的酒精味和劣质的脂粉味道。
程望赶紧蹲下,用手掌擦掉洋灰地上的粉笔字。
地上不知从哪里跑来一颗小石子,在程望粗鲁的动作中划破了他的掌心。
一道浅浅的口子,没有流血。只是灰尘和粉笔混在一起,把原本白皙的皮肤污得乱七八糟。
大门被咚咚踹响——
“程望!程望!”
“来了,妈妈!”程望站起来,两只手往裤子上拍了拍,跑着去给王燕开门。
程望没能擦干净洋灰地上的粉笔印子,王燕一进门就看到了。
她可能心情不错,既没理会哑巴,也没对程望发火。她带着烟酒味坐到沙发上,对着程望伸出一只手。
“给我看看你在写什么。”
程望扭捏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了那本书递给她。
王燕嫌恶地说:“脏不脏啊你,什么东西都往床上放。”
她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只能挑着看里面的图画。她随手翻到一页,画面中的小女孩伸出四个手指。
“哟,还学会数数了。”王燕笑着说。
她那么好看。
烟和酒精都不能摧毁她的美貌,她看上去依然年轻,极不规律的作息甚至没有让她生出黑眼圈,只有额头上一道浅浅的疤痕,让她看上去可怜又可怖。
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每每张嘴,总能暴露她的无知和浅薄。
“给妈妈念念,这写的是什么呀。”
染着大红色的指甲随意点了点,落在插画画家的名字上。
程望绞着手指,嗫嚅着说:“我、我也不认识……”
王燕把书从沙发扶手上掀了下去,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上。她张嘴吐出一个烟圈,过滤嘴上留下一圈红色的口红印。
“天天趴地上写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劣质香烟的味道太呛了,辣得程望眼睛疼,他眨眨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圈水光。
“都说生儿子好,老娘也生了儿子,怎么就是进不了程家门。”王燕鼻翼抽动,恶狠狠地把吸了两口的香烟丢到地上。
程望害怕着火,一脚过去踩灭。这时,王燕的视线落在了程望裤子上。
“程望你这个小兔崽子——”
*
乔北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从床上坐起,又拉开床帘,左右看了看,没在寝室里找到程望。
他扶着床边的栏杆,头伸下去一看,哦,原来趴在桌上睡着了。
乔北心好笑地想,死鸭子嘴硬,非说自己不午睡。
他爬下梯。子,看了看时间。快要上课了,该把程望叫醒了。他刚刚伸手过去,就听到程望比往常急促得多的呼吸声。
乔北心弯腰,发现程望脸色苍白、眉头紧皱。
像是做了噩梦。
他拍拍程望肩膀和脸颊,小声叫他:“程望,醒醒。”
可他叫不醒程望,甚至觉得程望在噩梦里越陷越深。他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说“我错了”“对不起”。
乔北心索性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则靠着书桌,让程望倚在他身上。他拍着程望的背,在他耳边大声叫他。
“程望,程望,醒一醒!”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程望浑身一抖,终于睁开了眼睛。
人是醒了,可意识还停留在刚刚的梦里。长睫毛被眼泪沾湿糊在一起,乱糟糟地贴在他的眼睑。
乔北心见他醒了,抱着他坐在椅子上,摸着他的脸,又帮他揩去眼角的眼泪。
程望眼神还是愣愣的,魔怔一样盯着乔北心,眼神中充满恐慌。乔北心把他按进怀里,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摸着他的后脑。
“醒了吗?”
他的嘴唇贴着程望的耳廓,说话时气流缓缓吹入。
几秒后,他感到程望缓缓环住他的肩膀。
“醒了就好,”乔北心说,“醒了就好。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程望的脸扣在他肩膀上,闷闷地“嗯”了一句。
乔北心用下巴蹭着他,哄小孩一样对他说:“没事的,别怕,小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