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心深处来说,务丰帝并不想在自己还能掌控朝政时就立下太子。
毕竟在他心中,储君是自己皇位的最大威胁,因为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一旦被臣子们催急了,就放些似是而非的信号,已经是务丰帝这三年惯用的手法了。
这次给长子赐字,对他来说,也是随手布下一笔,臣子们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
但是,信郡王年纪渐长,心眼儿和本事也随之变大,这么短的时间就搞出无比浩大的声势,这是不同以往的情况。
皇上自然有自己明的暗的消息来源,日日听闻这个侄子做的好事,他又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精力不济,两相对比,被夺权篡位的担忧、被架空的恐惧以及对众人各有心思的怨恨,层层叠叠、交错相覆,逐渐让务丰帝的怒气与日俱增。
五月上旬,信郡王一鼓作气,在京城各大戏园同日推出了《立长》为名的折子戏,在茶馆、酒楼安排说书先生们讲述同名《立长》的评书。
皇上听到汇报说,戏曲演出大受京城高官追捧,场场爆满,喝彩声不断。至于说书,更是赢得百姓叫好,迅速传进家家户户。
阴郁着眉眼,皇上呼吸急促地翻看着秘史呈送的戏本子。写得真是精彩,有鼻子有眼,连务丰帝百年之后,大皇子继位开创一代盛世伟业的前景都描述了不少,好像若是不立大皇子为太子,江山社稷就要后继无人一般。
这是明晃晃的本朝记事,太贴近皇家真事,细节备至,即使隐去真人名姓,明眼人谁能看不出以上的影射来。
能对皇家这般如数家珍的,除了顾信本人,还有谁?
说不定就是他亲自操心写就的,如此盼着务丰帝宾天么?简直其心可诛!
看罢,皇上将它一摔,冷笑数声。
貌似随口,务丰帝对身边奉旨翰林念叨说:“看来,顾信这毛头小子,跳的实在太高。该治治了。”
不等翰林奉承着回话,皇上继续吩咐:“传朕旨意,这些戏啊、评书之类的,立刻禁掉。夺了大皇子府邸和俸禄,让他滚到宫里来,闭门思过,日日抄写《孝经》十遍。至于顾信,哼。”
新任翰林不过初入官场,这是第一次体会到君威深重,不过瞬时便觉冷汗浸湿后背,手头不敢耽误,一笔一笔记下皇上话语:“顾信,既然他不将朕这个皇上放在眼里,朕便不要他这个侄子也罢。废为庶人吧,他也别姓顾了,好歹这是国姓。”
翰林等了片刻,眼角余光看到皇上挥手,让他退下,连忙飞奔出去,到了官员值房,传出皇上圣旨。
满朝文武,顷刻间,就像是被割了舌头的鹌鹑,一个个老实极了。
宗室不能擅自结交朝臣,无诏不得上朝。因此,诚王一系其实正如顾采薇说过的那样,根基是寄托在帝王宠爱上,看着花团锦簇,其实轻浮无助。
这就应验了,一旦惹到君主雷霆,偌大朝堂,竟然只有年迈的柳祭酒,颤颤巍巍出列,为顾信说好话求情,希望帝王宽恕,不要惩罚如此之重。
其他大臣们,有的为大皇子造势上表过,生怕引起皇上注意,清算到自己头上。
眼下大皇子的惩罚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的。对他们来说,根基还在,可以待以后慢慢为其筹谋太子之位,眼下退一步,不与皇上争执、不去激怒皇上,自然是上上之举。
至于乳臭未干的小小郡王,管他们什么事,他被驱逐了,还少一个争从龙之功的人呢。
有的是二皇子党、三皇子党,甚至对顾信的遭遇幸灾乐祸,指望着经此一事,寒了大皇子一系的精气神,好好打击他们一番。
也有个别中立官员,却想着宗亲处置,算是帝王家事,自有宗令管理,他们作为外臣,不便多嘴,便镇口不言。
所谓宗令,不过是皇家远支的一个老头子,尸位素餐,明哲保身的法子就是听皇上的一切吩咐,又怎么会维护顾信呢?
皇上连柳祭酒都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几句,大致意思是让他专心教书,不要多事,不要倚老卖老,不要连累外孙二皇子。
因此,在皇上一意孤行执意如此、诚王住在京外、京城中几个儿子无人知晓消息的情况下。对于顾信的处置就被宗令加紧办理,很快从皇家玉碟上除名。
五月二十四这日,午后,大约申时,旨意到了诚王府宣召时,众人才得知这一噩耗,如梦初醒,如坠深渊。
顾信强撑着跪地听完,起身接旨,双手颤抖,腿脚发麻,只觉头晕目眩,半晌不知身在何处,为何会如此。
传旨太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对他说:“信郡王,啧啧,现下您可不再是了,连姓氏都没有了,老奴好生为您惋惜。念着诚王殿下往日进宫对老奴的照拂,老奴讨嫌多说一句,皇上可还在气头上,您思量着,还好端端住在诚王府里,妥当不妥当。”
说罢,传旨太监扬长而去。
第42章
诚王世子顾传正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在原地转悠好几圈,才一叠声吩咐下人,出京去禀告父王,求助对策。
三子顾值,虽然与二哥因为拥护的皇子不同,多有疏远,此时还是骨肉亲情占了上风,撩袍就走,撂下一句话,说是要去请二皇子到皇上那里求求情。
顾信自己依然失魂落魄着,满脑子都是传旨太监留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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