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深处依旧对鲛族怀有极大的宽容与美好的愿景,他或许还希望鲛族子嗣繁盛,能续写祖辈历史,能回到大海活得真正自在逍遥。
她懂这种执念,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点点头说:“好,我晓得了,不会再……再说这些话。”她知道分寸,尤其是在银九面前。
银九检查她近日修炼成果,见她指尖已经可以凝出一缕水气,便点点头说:“鲛族生于深海,御水凝冰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你只要好好修炼,定然能有所成就。”
杜泉将水汽覆在骷髅头上,它似乎很喜欢,又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她嘴角勾起,随口道:“嗯,到时候,我们去……岛上,那里临海,很……有意思。”
银九忽然抬眼看她,说:“你不喜欢这里。”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说要去岛上了……
杜泉张开手指在火上烤了烤,随后用力地搓了搓,说:“喜欢,只是有……时候,会想起玲珑……岛。”
“我以为,那里是你的噩梦。”银九淡声说。
“不会啊,现在想,村民也是不……知情。那里其实……挺好的,有海风,有山,成片的密林,有海……”
银九听到她描绘这一切,缓缓放下手中手卷,看着她在火光映照下因为憧憬而柔和的眉眼,他目光逐渐幽暗,指节敲打着扶手,发出“笃笃笃……”的闷响。
杜泉被声音吸引扭头看过去,就见银九继续翻看书卷,身子斜斜靠在椅子里,分毫未动。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总是会出现幻觉,夜里也总会梦到玲珑岛,梦到村子里的学堂,后山的神坛,晒鱼干的木架……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最近纷纷涌上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迫她想起什么似的。
这次,是除夕前他们最后一次谈话,随后几日,银九经常出门,很晚才回,年关将至,商政两界许多人物下帖,他不得不去应酬。
楼月生闲在多了,因为他常帮着巡捕房研究一些死尸所以大家族也觉得他晦气,加上他性子也古怪,那些场合索性都由银九带着陈璜去了。
他在离公馆五里左右的地方有家私人诊所,这也是杜泉最近才知道的,或许是她现在的身份又被认可了几分,又表现出对医药的兴趣,所以楼月生总会带她过去。
那一代是比较繁华的街区,店铺很多,那间诊所上下两层,在一处小白洋楼里。就诊的病人不少,几乎所有病房都满着,楼月生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但他不愿救那些小病小痛的人,所以雇了两名老医生,还有两位年轻护士,他们人都很好,杜泉去帮忙时还会教她。闲来聊天时,她还听说楼月生曾出国深造,读了个医学博士的学位回来,杜泉更加佩服,觉得他很有几分真人不露相的意思。
她有时会被楼月生顺道捎过去,银九出门时也送过她几次,看样子是想让她和外界接触。她心里高兴,有时还会坐电车过去,顺带拎着在家里做好的点心。当然,楼月生是不吃的,那里的医生和护士很热心,她嘴笨话少,就做些吃的讨好人。
“小泉,你的手可真巧,这玫瑰糕做的就跟花儿似的,吃了你做的,那吉祥糕点铺我都没再去了。”一个叫凤儿的杏眼小姑娘咬着桂花糕夸了一句。
随后另一个白净圆润的小姑娘巧芝也凑过来附和道:“对呀,谁娶了你,可就幸福死了。”
杜泉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说:“我……我笨得很,不嫁的。”
银九从没说过娶她之类的话,是她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边,以前她只觉得自己卑微不敢苛求,对于银九的宠爱也觉得心满意足,“婚嫁”这两个字她根本就没仔细想过。
可真当有人问出来的时候,她也会感觉酸涩。会幻想银九有一日,会为她办婚礼,她能堂堂正正地穿嫁衣,嫁为人妇,冠上他姓,自称“银夫人”。
“啧,看看笑了是不是!有情况啊小泉,我就说嘛,像你这模样性情,找个好人家还难么?”凤儿快速咽下去,戳了戳杜泉的脸,凑到杜泉跟前,说:“瞧你这水灵灵的小模样,定是情窦初开,脸红扑扑的,正是漂亮时候。你和楼医生确时郎才女貌,你两赶紧结婚生孩子吧,省的隔壁那几个女人总是来打听。”
杜泉憋红了脸,连连摆手,想辩解却比不上那两人口才,还没张嘴,那两个已经叽叽喳喳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就连她以后生三个孩子,每个孩子职业性别样貌都不放过。
“不……不是,我和楼……”
“啧,我们都晓得了,你们同进同出,一定是住在一起了吧,好事将近对吧,我们早就攒好礼钱了。”
这两个丫头是本地人,从县城那边过来讨生活,大医院都是有门路的人能去,她们听说楼月生这里偶尔会运来一些面目全非的死尸,可薪水和待遇好,也不怕就一起过来了。这两个胆子的确大得很,杜泉亲眼瞧着她们把一堆被切割成块的骨肉仔细地拼在一起,中途有说有笑,完全不怕。
这两人生冷不忌,口舌生花,唱双簧似的将杜泉逼得哑然失声。
“我真……没……”
“啧,楼医生看你时候那眼睛都能柔得滴出水来,日后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话音刚落,楼月生的声音就插了进来,他笑着说:“咦?什么礼钱?有人要结婚了?”
凤儿立马高声道:“楼医生,你还藏着呢,我们可都看得清楚,你和小泉妹妹的好事近了吧,什么时候办?”
杜泉红着脸扭头,才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银九和一位警探,警探面容方正,气质锋利,倒是正气凌然。他双手搭在腰带上,眼睛看向远处的墙壁,无意加入这些玩笑。
而银九一身黑衣,白色手套,握着一根手杖,高高的领子挡住他的嘴和鼻尖,只留下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她,不喜不怒却把她看得冷汗直冒,竟无端的心虚起来。
只好求助地看向楼月生,他叼着烟锅,见状坏兮兮地笑了一声,说:“好事啊……确实将近,你们别急,到时候我会让小泉通知你们的。今天,就先散了吧,有大活儿来了。”
两丫头“哦了一声,快速离开,杜泉揪着手指也想跟着跑开,却被银九抬手拦住,微微低头在她耳边说:“你过来。”
楼月生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小泉护士,你也一起来吧。”
随后他们一行三人,便跟着楼月生去了地下室,里头很冷,墙壁上还挂着霜,贴着墙壁有一排铁柜,里头存放着尸身。
此时,正中间的三个铁床板上摆着三具蒙了白布的尸身,昨天她过来时候,这里还空着,可见这些是新搬来的。
楼月生将烟杆插在腰带上,戴了胶质的手套掀开白布,杜泉一个不妨正好对上尸身的脸,被吓得退了一步紧紧靠着银九,一手捂住嘴巴。
那是怎么样一张脸……
狰狞,灰白,残破,被人硬生生地毁掉,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看身形,也就二十左右的年轻姑娘,头发被扯了下去,血迹斑斑,一双眼瞪大到极致,眼珠似乎要挣脱眼眶蹦出来,眼角裂开,留下血痕。
她的鼻梁被敲断,又用黑线缝合,却因为太过粗糙鼻子歪在脸上,嘴唇被切除,牙齿只剩了没几颗,舌头被一根铁丝穿在耳垂上……上身有条丑陋的缝线,沿着胸腔延伸到小腹,腿上布满抓痕,像是野兽挠的,她的骨头似乎全被扭断了,骨尖穿透皮肉,支楞在关节处。她右手和左脚消失,伤口的痕迹像是野兽撕咬。
而这具尸身旁侧的两具尸身也是相似的伤痕,只是其中左边的一具是个身形健壮的男子,看样子应是练家子,肌肉紧实,满手老茧,谁能轻易制服这样的高手,并且耐心施虐……
“被发现时,这些尸身嘴里还塞着自己头发。凶手残暴至极,毫无人性。我觉得这些伤不似人为,应是某种邪物。”那位警探立在床边冷声陈述。随后看向银九,说道:“九爷,据黄莉莉家人称,她一直因为九安山的事难过自责,前天,她在保镖和表妹的陪同下外出,就是为了去银公馆向您道歉,至此再没有回去。”
银九面无表情,闻言看向那警探,说:“刘警探,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他们三个。”
刘警探摇摇头,“我只是在陈述巡捕房现在掌握的信息。”他呼出一团白气,说:“根据目击者称,黄小姐一行三人确实在银公馆外守到了夜晚,还曾看到陈璜出门训斥,似乎声称‘杀了你,都没人敢管’,您知道的,陈璜因暴力伤人,已经在巡捕房挂了号。”
银九不置可否,走到那位男性尸首旁边,指尖窜出几条红线灵活地将他的嘴撑开,拽出一张符纸。
“杀鬼咒,看来凶手,也怕恶鬼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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